一对库尔德(Kurd)叔侄目无表情地向我比手划脚,示意我搭上他们载满铜制品的红色轿车。我们跨越作为土耳其和伊拉克边界的底格里斯(Tigris)河,我搅下车窗拧头观望,崭新的红白绿星旗架在挺拔而立的旗杆上,凛然飘逸,一行显眼的蓝色英文字母被刻写在白色的拱门上,耳目一新,仿佛迫不及待地向每一个入关的人们昭示着一个全新的景象。
欢迎来到伊拉克。
欢迎来到伊拉克 |
在伊拉克这个仅能令人望而生畏,不太可能令人联想到美好事物的国度,大概没有其他地方如苏莱曼尼亚(Suleimaniyah)的红色博物馆(Amna Suraka
Museum)和哈莱卜杰(Halabja)的小镇那样,可以如此深刻地刻划着沙旦胡先时代的狂人政治和蛮横残暴的非人统治,而对于生活在这里的库尔德人,大概没有其他人如沙旦胡先那样可以和自己的民族发展史扯上如此密不可分却又如此欲罢不能的关系,迫使他们没有选择地牢记终生。沙旦胡先这个曾几何时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注定要被历史记上一注,然后安置在斯大林、希特勒、东条英机、波尔布特等声名狼藉的恶人旁,遗臭万年。
坐落在伊拉克北部苏莱曼尼亚的红色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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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博物馆的前身是伊拉克以沙旦胡先为首的复兴社会党(Ba’ath)的情报机关总部,之所以被称为红色不单是因为其朱红色的外墙,还有当年发生在这里每每让人联想到红色的种种事故。
走入美如其名的所谓政府办公楼,如果不是内部迥然不同的陈设,我大概很难相信它其实就是沙旦胡先下达司(死)令的指挥中心。既然是情报机关,自然少不了拷问室,有了拷问室,也就自然有囚禁的牢房,有了牢房,自然就让人联想到暗无天日的囚犯,那是黑暗政治的游戏规则,并不局限于当时奉行社会主义的伊拉克。
走入美如其名的所谓政府办公楼,如果不是内部迥然不同的陈设,我大概很难相信它其实就是沙旦胡先下达司(死)令的指挥中心。既然是情报机关,自然少不了拷问室,有了拷问室,也就自然有囚禁的牢房,有了牢房,自然就让人联想到暗无天日的囚犯,那是黑暗政治的游戏规则,并不局限于当时奉行社会主义的伊拉克。
囚犯被反手吊起以接受拷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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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栏背后没有可以预知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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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收钱的库尔德族导游一边向我叙述他方的历史故事,一边引领我到当年的牢房及拷问室,在他犹如说故事般娓娓道来的讲解中,我下意识发现自己犹如当年的囚犯般被一个不知名的狱吏押领在昏暗的长廊中,数目不多的陈设和展示品纷纷在我一往一回的长廊中呈现在我模糊的视线里,皆在描述和刻画沙旦胡先当年对库尔德人所进行的种种日常迫害,展览馆里也展示着陈旧但不模糊的罪证及“罪照”,我趋前一看,发现其中几张是在哈莱卜杰拍摄的照片,其他的照片则记录着那些死在安法尔运动(Anfal Campaign)下的无辜人士的惨状,看了令人作呕难安,随时咽不下口水。
昏暗的长廊中让人透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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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沙旦胡先时代,不计其数的库尔德人在“自由斗士(Peshmerga)”的罪名下被押到这里进行拷问,在昏暗的拷问室内受尽了无尽的拷打、蹂躏、折磨,然后在不知不觉中死去,无日无之的红色恐怖无时无刻无不袭击肉体上的每一个细胞,铁栏背后没有可以预知的明天。这一切难免让人联想到纳粹集中营的情景,仿佛印证了历史循环是必然的周期定律。
无日无之的红色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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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迫不及待地离开随时让人窒息而死的室内,到外头去透透风。后院里停放着一些生锈失修的俄制坦克、装甲车、防空炮车等军事武器,布满弹孔的红色建筑正好成为了这些绿色杀人机器的背景,那是库尔德人以子弹在墙上所留下的历史印记。库尔德人在1991年占领这座总部与指挥中心后,并没有将这个造成民族浩劫不断勾起伤痛回忆的历史伤疤给摧毁,而是决定把它留下来,作为沙旦胡先推行残暴政治的铁证,让它成为自身民族经历的见证,让压迫者自行为受压迫者平反伸冤。
每当我把目光投在这座乍看之下与其他政府办公楼无异的建筑物时,它总是自行地摇身一变成为沙旦胡先独裁政权的照妖镜,然后在我投入这面镜子时迫不及待地诉说着一段又一段令人不寒而栗的死亡故事。
我在坦克车的影子下坐下来,心情无法及时平复,历史重负几乎压垮了不胜负荷的记忆存贮器,我始终无法透过气来,可思绪却又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昨天在哈莱卜杰所上的另一门历史之课。
我在坦克车的影子下坐下来,心情无法及时平复,历史重负几乎压垮了不胜负荷的记忆存贮器,我始终无法透过气来,可思绪却又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昨天在哈莱卜杰所上的另一门历史之课。
投在库尔德人社区的炸弹引爆了滚滚翻腾的浓烟(哈莱卜杰纪念馆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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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莱卜杰是另一个可以窥视沙旦胡先暴行的地方。
根据哈莱卜杰纪念馆的史料,1988年3月16日,就在伊朗和伊拉克战争熄火前夕,哈莱卜杰狭长如带的天空忽然被震耳轰鸣的伊拉克战机划破,平地一声雷的轰炸爆发了滚滚向上翻腾的白色、黑色然后黄色的蘑菇形浓烟,然后在地上形成了无孔不入无所遁形的烟雾。那些吸入据说含有苹果味的烟雾的人,有些如同灵魂在瞬间被抽离般马上暴毙,有些则呼吸骤停、皮肤痉挛,然后笑着死去,其他的不是在几分钟后以不同的姿态死去,就是死在青色的呕吐物旁。在短短的5个小时的袭击里,近5千条生命当场被剥夺,7千至1万人受伤,大部分都是平民百姓,另有千人在灾难后的几年里死于并发症或其他疑难杂症,包括流产、出生缺陷及胎儿畸形。
根据哈莱卜杰纪念馆的史料,1988年3月16日,就在伊朗和伊拉克战争熄火前夕,哈莱卜杰狭长如带的天空忽然被震耳轰鸣的伊拉克战机划破,平地一声雷的轰炸爆发了滚滚向上翻腾的白色、黑色然后黄色的蘑菇形浓烟,然后在地上形成了无孔不入无所遁形的烟雾。那些吸入据说含有苹果味的烟雾的人,有些如同灵魂在瞬间被抽离般马上暴毙,有些则呼吸骤停、皮肤痉挛,然后笑着死去,其他的不是在几分钟后以不同的姿态死去,就是死在青色的呕吐物旁。在短短的5个小时的袭击里,近5千条生命当场被剥夺,7千至1万人受伤,大部分都是平民百姓,另有千人在灾难后的几年里死于并发症或其他疑难杂症,包括流产、出生缺陷及胎儿畸形。
生命瞬间被抽离(哈莱卜杰纪念馆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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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生命静止(哈莱卜杰纪念馆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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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投在以库尔德人为主的哈莱卜杰平民区,相信是含有芥子气(Mustard)、沙林气(Sarin)、塔崩(Tabun)、氰化氢(Hydrogen Cyanide)、VX毒气等杀人于无形的炸弹,后来被证实是人类史上最大宗以平民区为目标的化学武器袭击,并在2010年3月1日被伊拉克最高法院宣判为针对库尔德人的有计划性的种族灭绝(Genocide)。
哈莱卜杰乍看之下犹如一个无法发展起来的受伤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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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莱卜杰不见得格外的静谧与安详,但涅槃重生的感觉并不强烈,午后的微风在不见得喧哗的街道上卷起了滚滚的沙尘,在沙尘不断迁徙着陆前再次吹扬,丝毫不让沙尘有落地的机会,仿佛昭示着一个乌烟瘴气无法发展起来的受伤小镇,镇上的发展脚步依然以小镇的格局进行中,很多的建筑物尤其是民宅,依然保持简陋,镇上只有一座隐藏在马路旁的纪念碑和一座新颖的纪念馆不动声色地凭吊着25年前绝非偶然的悲剧,默默叮嘱着偶尔路过拧头仰望的过客别再允许历史自行抄袭过往的篇章。
新颖的哈莱卜杰纪念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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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莱卜杰纪念馆记录了成千上万名在1988年化武袭击下丧生的牺牲者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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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藏在哈莱卜杰马路旁的纪念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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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报上呼吁热心人士为哈莱卜杰化武袭击受害者筹办护理与复原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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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顾历史放眼世界,从纳粹对犹太人的种族大屠杀、日本蝗军对中国人的大屠杀、柬埔寨红色高棉对自己人的大屠杀、卢旺达胡图族对图西族的种族大清洗到目前正在上演的叙利亚内战以及以色列和巴勒斯坦的武装冲突,人类在历史上似乎一直纵容自己犯下昨天的罪行,在历史重演的灰影下继续重蹈覆辙,让历史没有更新的余地,从波兰的奥斯威辛(Auschwitz)集中营、中国的南京大屠杀纪念馆、柬埔寨的红高棉瓊邑克(Choeung Ek)杀人场、卢旺达尼亚马塔(Ntarama)大屠杀纪念馆到目前正苦守和平路后等待成立的以巴纪念馆,多少的博物馆,多少的纪念碑,多少的坟场墓地等各式各样在灾难后被竖立起来的地点和场所,都以活生生的铁证聚集起人类在那个人性坠入最低点的时代对同类所犯下的种种罪行及难以愈合的历史伤痛,为人类记录了一篇又一篇无法磨灭的历史印记,书写着一章又一章无法倒带的历史过程。可惜,灾难后的反思虽然有警惕性、醒觉性及教育性的效果,却始终难逃无奈与苍白的感叹。
镜子之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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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托起沉重的身子回到红色博物馆内,誓要完成这趟把真相公诸于世的历史之旅,旅程的最后是一条灯火通明泛着亮光的“镜子之廊”,墙身据说由182,000片玻璃碎片组成,代表着182,000个死于沙旦胡先暴行的库尔德人,天花板上另有5,000个贡献光源的小灯,代表着5,000个被沙旦胡先摧毁的库尔德村落,那是整个历史巡回中最可以让人透气的地方,如此的写照也最能为一个在痛苦的边缘苟延残喘的民族带来希望的曙光,而伊拉克库尔德族自治区在沙旦胡先倒下后得以形成及逐渐为人所知晓,或许就印证了库尔德族人在经历浩劫后所迎来的涅槃重生。
1 comment:
歷史總是在不同的地方重演。
戰亂從來不曾平息,而身處的國度同樣令人失望。
敘利亞內戰。以色列與巴勒斯坦的歷史(如今仍存)糾葛。埃及政局動亂。越南排華事件。尼日利亞女學生被擄。馬國的毒廠與激進份子的叫囂、伊斯蘭刑法的要挾。還有那台消失的飛機。
忿忿不平又如何。悲傷又如何。感慨更是無用。
讀新聞有時候會讓人抑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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