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May 2014

菲斯 – 走不出来的千年迷宫

骑着驴子穿梭在高墙之间的老人,正通过手机隔空地释放出诘屈聱牙的达里加话(Darija),并排的乳白色卫星碟盘,划破了破落高墙上的古老天空,身着恤衫把西裤裤脚卷至膝盖的工人,在自制的土缸旁用力地踩踏着从骡背上卸下的生皮,新旧的交织纷纷在这座育有千年历史的古老城市内上映。

事实上,主宰这座城市的,依然是旧与老的画面。 
菲斯古城坐落在两座山的山脚下
菲斯(Fèz)是摩洛哥第一古都,也是摩洛哥第一个伊斯兰王朝的所在地。菲斯古城位于摩洛哥北部,坐落在中阿特拉斯山脉(Middle Atlas Mountain)与里夫山脉(Rif Mountain)之间的山脚下,距离首都拉巴特约(Rabat)200公里,是摩洛哥第一个正式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的世界遗产。

菲斯古城最早建于公元808年,几千年来仍旧保存着中世纪的古老模式与格局。城门(闪族语: Bab)在历史上一直都是一座防御城市最重要的建筑物之一,我从深具代表性的Bab Bou Jeloud进入菲斯古城的麦地那(阿拉伯语: Medina),迎面而来的人群迫使我没有选择余地地栽进人头攒动的人潮里,开启一场没有对话的文明交锋。
Bab Bou Jeloud
菲斯古城禁止机动车驶入,是地球上最大的无汽车城市,也因为其狭窄又不通车辆的独有格局,城内的物品都只依靠自五千年前就被人类用来搬运货物的驴子或骡子。驮着煤气筒的驴子不悠然地走在星罗棋布纵横交错的阡陌巷弄间,时光好像一下子倒流了几百年;风雨剥蚀残破凋零的老客栈(阿拉伯语: Foondoq)和富丽堂皇的古宅利雅得(阿拉伯语: Riad), 在布满工艺品店和五金广场的街区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循着不远处传来的声响走去,铿锵有力满富节奏的声音由远而近传入耳中,那是发自打铜街的敲击声,手起锤落的双人锤子音乐,吸引了大批闻风而至的好奇围观者,生活的真实感处处彰显在古城居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各式生活层面上,为这座无法被阅读的城市系上了永远都在跳动的生命体。
驮着煤气筒的驴子穿梭在狭窄的街道上
传统的打铜业,吸引了大批的人驻足围观
一头钻进菲斯的传统市集里,发现到处都是传统手工业的产品,从售卖地毯布料餐具等家庭用品到灯饰墓碑陶瓷器铜制品等,皆是出自本地的能工巧匠手中,令人又爱又恨的“中国制造”大概忽略了这片净土;传统药草的芬芳与刺鼻的香料在角落旁结合成独特的民间风味,飘荡在熙来攘往的人潮里;一脸严肃的摩洛哥大叔正汗流浃背地烘烤着大大的阿拉伯大饼,售卖无花果、椰枣、杏桃、葡萄干等干果的小贩在一旁打瞌睡,北非传统卖水人铿锵铿锵地穿梭在热闹拥挤的人海里。

菲斯的传统市集及有盖市场(柏柏尔语: Qissariat)似乎有别于一般的穆斯林市集,老城的居民喜欢把细竹的植物枝干平整铺排在络绎不绝的街头巷尾的横梁上,让耀眼的光线均匀地穿梭在枝干间,不只发挥了遮阳的功效,还为整个传统市集增添了线条式的原始美感。
以人力推动的传统磨刀行业仍然拥有稳定的客源
热情的摊主向游客介绍各种古老的民间传统秘方
缤纷多彩的羊皮鞋(法语: Babouche)是摩洛哥独有的手工产品
在街上售卖手工纺织品的摊主正在打瞌睡
穆斯林社区自古以来一直都是伊斯兰的文化和宗教中心。9世纪时期,一位移名自突尼斯西亚的女子Fatima al-Fihri在菲斯的这片土地上创办了一所清真寺和一间附属的伊斯兰学校,而这所鲜为人知的伊斯兰学校,正是世界上第一所大学 卡鲁因大学(University of Al-Karaouine)。比英国牛津大学还要早300年的卡鲁因大学,就在古城中央的市集旁,自成立以来,这所不单是集宗教与学术于一身的场所就吸引了来自世界各地尤其是阿拉伯世界的穆斯林,当中还包括一些学者、商贾、工匠等能人巧匠,他们纷纷迁居到这里,并在这片土地上开支散叶,然后繁衍下来,形成了世界上现存的规模最大的中世纪穆斯林城市。

卡鲁因清真寺与大学是菲斯乃至摩洛哥全国上下的宗教精神中心,谢绝非穆斯林的参观,外人只能通过间或被打开的木门往里头窥探一二。卡鲁因清真寺与大学之大,在不断向外扩张的城市发展格局下已无法获得确认,诺大的清真寺据说可容纳2万名信徒, 藏书量达数万本。
从微开的大门偷窥谢绝非穆斯林的卡鲁因清真寺
循着扑鼻而来的古怪异味,我进入了一条死胡同,然后登上尾端一栋至少有四层楼高的建筑物,那是俯瞰摩洛哥传统制革工艺的最佳位置。摩洛哥的皮革制品闻名天下,菲斯正是摩洛哥制革业的中心。菲斯的皮革制作,从生皮到染色,据说仍然沿用世代相传的千年古法工艺,一片又一片的动物生皮被浸泡在一个接一个的人造土缸里,缸里的混合液体,从鸽子粪便到掺合灰烬的牛尿,无奇不有,旨在化解生皮上的蛋白质与脂肪,为了让皮子变软,一旁的工人会在土缸旁以人力踩踏生皮,然后以纯天然的染料上色、晒干,最后加工成皮革售卖。制革坊是古城内的著名景观,参观者从别人的屋舍顶楼驻足观看,视觉与嗅觉都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官能交锋,唯一的条件是你必须有能力在纷繁叠沓的古城里找到它的位置。
制革坊里五颜六色的大染缸
古城里的千家万户,似乎都栖息在一座挨着一座,盖得仿佛密不透气的土色民房里,每一栋呈赭红色的古老建筑似乎都在竖起身子让路给数量达千的大小通道,每一扇紧闭的大门内,也似乎隐藏着一种别有洞天的真实生活。菲斯古城数千条小巷的数千扇门户,就像是《一千零一夜》里所叙述的故事,一个连着一个,等待叩门造访的人来聆听。

我在午后时分特地拐入阒无一人的幽深巷弄,看不见却听得见的唤礼塔恰好传来了的祈祷召唤,荡漾在中古世纪古老韵味的阡陌巷弄间,斑驳的土墙爬满了历史的痕迹,高墙之间依然是不计其数的羊肠小道,隐秘的转弯及歧出的便道似乎都隐藏在视线不及之处,待我步步靠拢时才突然显形铺展,然后集结成城中有城巷中有巷的千年迷宫。

根据非正式的说法,这种布局其实是为了混淆外来的敌人,让敌人无法长驱而入。结果,来自世界各地四面八方的游人,都在前来瞻仰这座古城的今天纷纷裁在如此别有用心的社区布局里,哪怕手里握着以颜色区分的地图以及间或出现在拱门或土墙上的路牌指示,也都注定要迷失在九曲回肠的巷弄,走不出这座千年文明里的千年迷宫。

                                     (此文刊于星洲日报快乐星期天优游自在版201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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