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的确会让人产生错觉,给一个也许安全的地方笼罩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恐怖斗篷里,或把一个已经很黑的地方变得更黑。司机在晚上十点半把我丢在阿尔•穆卡拉市昏暗的广场,我这时才发现其他人早已下了车,只剩下没有耐性一直催促我下车的司机和我。朋友H知道我执意要去也门,一个星期前通过面书传来一则关于美国增兵也门打击恐怖主义的新闻报道,要我保重好自为之的意味尤其强烈,哈达拉毛省正是其中一个受影响的省份。下了车环顾四周,人影寥寥,大家的脚步都那么的急促,我当下就以为是宵禁或戒严什么的,但却无法加以肯定。我承认当时因为媒体的渲染和白色恐怖的无孔不入而开始感到慌张,有点破胆的感觉,结果像逃难似的跳上一部好像是德士的米色车子,“Al-Salama酒店”被我随口吐出。两分钟后,车子停在灯光通明的酒店门前,印象中好像有两次跨越同一道桥,我下意识断定自己已离开“郊区”。车子的驾驶盘是在右边也是我下车付钱时才发现的,可见我当时有多么的不安。
白天似乎没有拨开恐怖的阴霾,反而让我看得更清楚,怕得更明显。隔天早上,我四处寻找警局,并不是因为要搬到警局住,而是阿尔•穆卡拉只是我的转站,我要到警局申请前往赛原的通行证(阿拉伯语: Tasrih),白目的我还特地穿上了最破旧褴褛的走形圆领恤衫和短裤拖鞋,向人筑起了高高的防范围墙,只差下半身没有裹一块纱笼,“我只是路过,我只是路过”的咕哝一直在心里回荡,我是穷人,不是你绑架的对象,我开始自言自语,自大又自卑的心里另一边厢又想向人传达“我不是好惹的,别靠近我”的讯息,整个人紧张兮兮,昨晚的神经质并没有随着一觉到天明的睡眠而有所好转,反而加剧成双重人格,我没有怀疑自己患上被害妄想症,我真的没有。在我眼里,每一个人都向我投于敌视的眼光,每一个人都在监视我,每一个人都是恐怖分子,每一个人都有绑架的嫌疑。我不敢走进人烟稀少的小巷,哪怕是市集,我不敢靠近人群,尽量避开人山人海的地方,我不敢走入餐馆吃饭,哪怕肚子已咕咕作响,我不敢高调打探警局的位置以引来不必要的注意。我试图在这个不明城市里自我隔离。结果我这个在本地人看来一定很滑稽的外国人在街上深衣蹑行藏头匿尾不久后就如囚犯般被人送上车带到警局。
从重兵把守却简陋如同监牢的警局走出来,背包里躺着几张通行证,正式宣告我来阿尔•穆卡拉的任务结束。我转头即变得无所事事,有点空虚,所以决定重拾昨夜丢失的胆量,独自信步到老城那里去游荡,我还要到码头问问有没有船夫愿意载我到以南约500公里的索科特拉岛,听说就有一个老外在年前凭其死缠烂打的功夫和三寸不烂之舌迫使船夫就范。我步步为营,心里仍然战战兢兢,心跳依然是昨夜的速度,我无法掌握勇气的极限,只好一次又一次地加以试探。
当我看到球场上有人踢球,几乎每一个转角都看到酒店,有人在刚建好不久的滨海休闲区进行维修工作,有人在街边打桌球玩足球机,甚至还有人晚上出来喝茶聊天甚至约会时,我也同时发现自己开始放下心头大石,自我防范的意识开始松懈,甚至到达了漠视的地步。我竟然在昏黄街灯的掩饰下放胆走入垃圾满天飞的昏暗小巷只为了寻找较廉价的酒店。我对自己如此瞬间的改变感到惊讶,却没办法说出一个所以然来。
如果我没有亲身经历这一切,我还不知道媒体渲染的力量是如此的铺天盖地,让人无所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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