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January 2013

虚无缥缈的海市蜃楼 – 希巴姆古城

远方干旱贫瘠的荒地上正蒸发出迷蒙的热气,模糊了地平线上的形貌。棕榈树与水泉的幻影不断显现眼前,影影绰绰,沙漠绿洲大概不远了太阳高挂,我没有理会从皮肤毛孔下飙出来的汗水,它们很快就被夹杂着沙尘的微风给干了。风和日丽在这片土地上有它独有的定义。我继续艰辛向前跋涉,吃力地拔起陷入银沙的双脚,再无奈地让双脚陷入同一片滚烫的银沙中,重复又重复,直到一跛一瘸趋前的影子抛下一条长长却丝毫经不起沙海考验的烙印,然后远方的庞然大物逐渐在我眼前还原其形。啊!那不是光线在经过不同密度的气层后折射而产生的蜃影,也不是传说中被石化成隅后矗立在大草原的长颈鹿,那是一些更不可能在这片一望无垠的荒凉大漠中存在的东西。

我说的是希巴姆(Shibam)古城。

希巴姆古城位于也门首都萨那(San’a)以东约450公里处,坐落在阿拉伯半岛鲁卜阿尔哈利(Rub al-Khali)沙漠无人区以南和塞巴泰因沙漠(Ramlat as-Sab’atayn)以东的哈达拉毛谷(Wadi Hadhramawt)中。这群虚无缥缈的海市蜃楼,自16世纪起就开始在这片漫无边际的大漠中拔地而起,日月如梭,星转斗移,如今已形成了密密麻麻互争长短的泥砖楼房。这5百多座属于五至七层不等的土坯泥砖塔楼,据说是世界上最早出现的摩天高楼,也是世界上第一个没有采用钢骨水泥技术而朝天空垂直发展的都市,1982年正式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西方游客把它标榜为“沙漠中的曼哈顿”,意旨沙漠中的摩天大厦。
希巴姆古城   沙漠中的曼哈顿城市
这不是被石化成隅后矗立在大草原的长颈鹿
被军事防御墙环绕的希巴姆古城呈梯形,东西平均长500米,南北平均宽400米,数个世纪来非但没有被无情的沙海覆盖吞噬,在时空的嬗替中还依然屹立不倒,到目前为止仍有5千多名居民居于其中,乃名副其实的活古城。以当年的文明与技术,要在泱泱大漠中建起如此的高楼,而且还是以泥坯作为最基本的材料,绝非易事。我喜欢这样的古迹,而不是一些死气沉沉只等待游客前来买票参观的所谓古迹遗址。我把压抑已久的期待释放成目瞪口呆的震撼,我不断地仰望,端详,触摸,然后在试图阅读这座城市时无法不陷入迷思。我伸手抚摸触感粗粝的墙身,那是涂有防水原料的墙身,是立体的,是真的,一切都不是幻觉。走入城内蜿蜒曲的小,无论是相邻住户还是街区之间,都可在沾满时间尘埃的土色墙身上轻易看见东歪西斜的倒影,每栋楼房似乎都彼此遮挡,漆上白色的建筑底层大多没有窗户,一些建筑的门窗上依然保有古老的雕花,每层楼都有一或两间房,一般上,一楼饲养牲畜,二楼作为贮藏粮食的仓库,三楼为男人的寝室,四五楼是女人小孩的寝室,六楼乃休闲室,是男人嚼卡特(Qat)喝茶聊天的社交场所这种当年据说是为了抵贝都因游牧民族的攻击的建筑风格能维持至今,据说得拜于当地传统家族的制度所赐。根据当地传统,一个家族分家后一般不会搬离,而是在原有的楼房上加层扩建,进而演变成现今高高耸立的摩天公寓。
犹如时光隧道的阡陌巷弄,穿梭在沾满时间尘埃的高墙间
清真寺的唤礼塔倒映在经过粉刷后依然呈土色的墙身上
林林总总不同造型的窗棱,是古城居民窥探外头的灵魂之窗
设在底楼的小型纺织厂
我让自己迷失在这座古城的巷弄里,欣慰的心情久久无法平复,直到我拐入一个转角处,出现在我眼前的情景让我措手不及,肾上腺激素直速飙升,整个人顿时顿在那 里,进退两难。几个身穿阿拉伯大袍的本地人看来是在挖隧道,见我突然不小心闯入他们的地盘后似乎也有受惊的嫌疑,其中一个肩上扛着一杆AK 47步枪的大胡子青年向我招手,示意我过去,有点你,过来的 指示意味。我遵从“指示”战战兢兢趋前,大胡子笑笑地举起手中的步枪,随意地朝天开了一枪,我的双眼也随之用力地眨了一下,大胡子作状把枪械丢给我,再比 手划脚,问我要不要试枪拍照。我是一个在持枪的不是军警就是坏人的社会里长大的人,不是黑就是白的二元对立的思考模式迫使我认定他们是坏人,我不敢确定他 们没有恶意,所以我“谢绝”了他们的好意,也关上了一扇或许可以以对话和交流来了解另一种社会的门,然后以最轻盈的脚步逃之夭夭,头也不敢回望。

2009315日,一名也门籍小伙子在要求与16名前来希巴姆古城参观的韩国游客合照后引爆身上的自杀式炸弹,造成四名韩国游客和两名也门籍导游当场死亡,至少三名韩国游客受伤。三天后,由死者亲属和政府考察官员组成的韩国代表团在首都萨那前往机场途中再次遭到自杀式恐怖袭击,袭击者是一名20岁学生。这一系列针对手无寸铁的无辜游客所发动的恐怖袭击,是阿尔盖达(Al-Qaeda)组织和也门伊斯兰教极端主义者向政府乃至世界宣战的最新一轮手法。基地组织与伊斯兰教极端主义者联手打造的恐怖袭击,不但导致希巴姆一带的安全亮起了红灯,也敲响了整个哈达拉毛谷的安全警钟,进而重创了也门极具潜能的旅游业,使也门成为世界上十大最危险的国家之一。
主动要求拍照的阿拉伯女孩
天真无邪不知暴力为何物的孩子,会不会在长大后穿上经过特别设计的背心外套?
Sheikh ar-Rashid清真寺的唤礼塔上响起晡礼的祈祷召唤,荡漾在城中充满中世纪古老韵味的阡陌巷弄间,多少也散播了萧瑟冷清的意味。希巴姆古城今天只有一个落单的旅人前来瞻仰,除了偶尔听到不怕生的小孩在碰见我这个外来者时所发出“Qalam()、“Soora(照片)的叫声,古城内就只听见自己的喘气声和脚步声;广场上售卖纪念品的小摊档摆着已沾满灰尘的阿拉伯传统匕首(阿拉伯语: Jambiyya),城门外的餐馆在我开口欲买冰饮时才发现电冰箱已不再操作,活古城在某种意味上也闪烁着死古城的影子,看了不禁令人唏嘘。
古城外干涸的河床,布满了在踢足球的男人身影
我撇下沉重的心情步出古城,天空依旧狭长如带,城门的影子开始被拉长,三五成群的小孩开始在古城前已干涸的河床(阿拉伯语: Wadi)上踢足球。我摆脱那些讨钱不果后向我扔石子的小孩,向Al-Sahil村落的后山走去。我要上山寻找居高临下的最佳位置,以俯视夕阳把最后的余晖洒在希巴姆古城上的那一刻情景,两名赤着双脚脚跟长满了老茧的当地孩童尾随着我。当他们叽里咕噜又比手划脚向我说个不停时,我才开始意会,我现在正站在两年前韩国游客被炸死的地方,眼前的两名孩童问我要不要合照。

(此文刊于星洲日报快乐星期天优游自在版201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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