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到卡迪沙峡谷时正好是初春,但天气还是很阴湿,步入旅舍没多久卡迪沙峡谷就迎来了一场大雪,距离海拔1500
米左右坐落在半山的卜舍里(Bcharré)
小镇很难让人联想到下雪的情景。我巴不得跑到镇上的广场中心(Place Mar Sera)
,然后在绝壁的围栏前停驻,一片雪花飘飞的迷蒙雾气正从容不迫地揭开盘踞在悬崖峭壁上的红瓦白墙及笔直的橘色穹顶,那是卡迪沙峡谷的明信片上不曾缺席的民居与教堂。我从即将睡在我上铺的英国人那里得知,遍布在峡谷四周大大小小的修道院大多有提供访客露宿的宿舍,所以我选了一所不但深在谷底,而且在地图上看来还是最偏远的Mar
Antonios Qozhaya修道院,决定明天一早下山叩门借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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呈橘色的圣萨巴教堂(St.Saba Church)是卡迪沙峡谷的坐标 |
卡迪沙(Qadisha)在亚拉姆语(Aramaic)里代表神圣的意思,是中东基督教早期最重要的聚居地之一, 自公元前三世纪就有人居住,居民的祖先据说可以追溯到基督教史上的第一批修道士。自宗教诞生以来,一些少数群体为了躲避宗教迫害而来到了传说中神圣的黎巴嫩山脉,卡迪沙幽深的峡谷地形及陡峭的悬崖峭壁随即成为了那些逃难却依然虔诚的隐居士、修道士及苦行僧的天然避难堡垒。公元5世纪,黎巴嫩天主教马龙派(Maronite)也因为躲避战乱而开始在卡迪沙峡谷建造属于自己的家园,他们穴居在悬崖峭壁间,从山洞岩壁间开凿出一间又一间的隐居洞窟,以石头砌建一间又一间以山洞的形状为蓝本的教堂、寺院与修道院,最后在回归大自然前葬在天然的山洞或从山洞开凿出来的墓穴里,到了公元8至9世纪,伊斯兰教席卷整个中东地区,险峻的卡迪沙峡谷再次成为了基督教徒的避风港。在我到来的今天,在陡峭山壁和茂密树林间,依稀沉睡着一座座宁静祥和的小村庄,整个峡谷依然散布着80余座以石头建成的教堂和修道院,峡谷的居民仍然以天主教马龙派的阿拉伯信徒为多数,据说已成为由他们组成的黎巴嫩右翼政党长枪党(Phalange)的传统堡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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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皑皑的圣松山,居高临下至高无上,却也是黎巴嫩著名的滑雪胜地 |
肩上的背包并没有因为我走在下坡路而变得轻盈,反而是遍布峡谷四周的自然风景让我暂时忘却了对重量的迷思。发源于圣松山脚的卡迪沙河(Qadisha
River)
在谷底蜿蜒流淌,古木参天的雪松(Cedar)
林在微风的吹拂下散发着无比清新的自然香气,让人不自觉地沐浴在犹如精灵们从地中海捎来的一片雾霭中,窃窃私语的玄外之音不绝于耳。山林里的树木据说是黎巴嫩圣林的遗址,我从建立在岩壁洞穴内的14
世纪Mar
Elisha
修道院里出来,取道一条相信是虔诚的信徒们打造出来的耶稣受难之路(The
Cross Path)
,然后漫步在上帝的雪松林里,耶稣受难的情景被雕刻在林里四周的岩壁上,圣经里所论述的场景和许多神迹,在这条十字架苦路上俯拾即是,栩栩如生的耶稣像仿佛分布在山林四周眼神所及之处,无所不在。雪松林匍匐于黎巴嫩山脉(Lebanon
Range)
,主要集中在卜舍里小镇之上,千年以来守护着离海拔3083
米的黎巴嫩最高峰Qornet as-Sawda。挺拔屹立于山林中的雪松,树形遒劲枝叶密绿,据说具有防腐及防蛀的功能,所以早在远古时代,雪松就被认为是不可多得的建筑材料,圣经中曾多次提及黎巴嫩松树(香柏树),古埃及法老之船、耶路撒冷的所罗门宫殿、古罗马皇帝的宝座等据说皆以黎巴嫩雪松制作。如今,雪松已贵为黎巴嫩的国树,自1918
年起正式被引用在黎巴嫩国旗上,代表着神圣、永恒与和平之意,印证了雪松在黎巴嫩人心目中无可取代的尊贵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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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开松树林的枝叶,就可轻易看见盘踞在岩壁洞穴内的修道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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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布在峡谷四周的修道院大多有提供访客露宿的宿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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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山洞的形状为蓝本的14世纪Mar Elisha修道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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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ir Qannoubin修道院一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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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此处走,就是进入神圣的耶稣受难之路 |
然而,峡谷里一切的良辰美景似乎没有随着我以最不危害自然生态的移动方式抵达谷底而继续展现。我一个人沿着卡迪沙河往西走,途中经过了大大小小全以石头修建的修道院,包括一些比较为人所知的Chapel
of Mar Chmouni、Deir as-Salib、Deir Qannoubin、Chapel
of Mar Marina和Deir Saydet Hawka,那些大概以圣人的名字命名的修道院,在我化身为苦行僧一步一脚印地完成径自设下的朝圣之行时并没有如期待中向我张开圣人的双手,我千辛万苦抵达卡迪沙峡谷最偏远规模最大的修道院 – Deir Mar Antonios Qozhaya时,太阳已化身为夕阳,负责接待访客的工作人员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不但没有伸出耶稣当年因为打救世人而炯炯发光的双手,反而冷漠的以耶稣之名开口要价40美金的露宿费。我顿时意兴阑珊,大失所望,然后头也不回不做他想地往来时路奔。再神圣的神灵住所,一旦冠上世界文化遗产的光环,身价立即涨升百倍。落日渐渐西沉,把静谧的峡谷烧出了赤色的晚霞,无论疾步的脚步多么的快,迈开的步伐多么的阔,我还是赶不上夕阳西下的步伐,最终被迫在黑暗影子的笼罩下汲汲营营地赶路,犹如在黑暗中迷失的落魄灵魂。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自讨苦吃无形中已成为我在长途旅行中冲击信念的习惯,更何况来到这个苦行僧与隐居修士居住的神圣之谷,一场合乎天时地利人和的朝圣苦行看来合乎剧本的需要,这里偏僻寂静,人迹稀罕,几乎每一条街上的每一个转角处都可看到耶稣与圣母的肖像及神龛,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并没有在卡迪沙峡谷寻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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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迪沙峡谷被虔诚的信徒刻划成一个与神灵共居的伊甸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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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比皆是的圣母肖像及神龛 |
隔天早上,我从旅舍自个儿徒步到山丘上的博物馆参观。除了开阔的峡谷、郁葱的雪松、幽深的山涧及如银丝般倾泻的瀑布,卡迪沙峡谷也为黎巴嫩生产了一个集诗人、画家、作家、艺术家于一身的大文豪 – 哈利勒•纪伯伦(Kahlil Gibran)。纪伯伦于1883年诞生在卜舍里小镇,在他这个美丽的故乡度过了为他启迪无数灵感的童年,12岁时随父母与兄弟姐妹移居美国波士顿,并在那里成为了东方世界与泰戈尔齐名的殿堂级人物。贵为黎巴嫩艺术文坛史上最具代表性人物的纪伯伦,在他《珍趣篇》的散文集里曾这么描述他的故乡:
“…你们有你们的黎巴嫩难题,我有我的黎巴嫩美景…你们的黎巴嫩是解不开的政治死结,我的黎巴嫩是巍峨高耸直插蓝天的山岳…你们的黎巴嫩是宗教首领和和军队司令的棋盘,我的黎巴嫩是我看厌这运转在轮子上的文明面孔…你们的黎巴嫩是形形色色的教派和政党,我的黎巴嫩是攀登岩石、追逐溪流、在广场游戏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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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巴嫩大文豪哈利勒•纪伯伦(1883-193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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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高路险风云难测的地方往往成为人们自我隔绝的归宿之地 |
从1975
年开始的内战过渡到2005
年的雪松革命,从2006
年与以色列爆发的致命性冲突过渡到2012
年的贝鲁特汽车炸弹袭击事件,黎巴嫩无时无刻无不处于战争的状态,诉诸暴力然后在战乱的边缘寻找心灵上的平衡已成为黎巴嫩人民自独立以来的日常生活写照,没有人知道国家会不会在明天卷入另一场战争,没有人知道明天会不会被迫逃离家园,或许国家与家园的定义已不复存在,活着似乎就在等着下一场战争的来临。纪伯伦似乎在这一切发生之前就开始厌倦被切割得支离破碎的故乡。我忽然明白山高路险风云难测的卡迪沙峡谷为何依然如此受落,它确实有存在的必要,它是上帝赐予黎巴嫩子民的“应许之地”,那是人们自我隔绝以治疗伤痛的避风港,那是在黑暗中迷失的灵魂得到救赎的人间天堂,岂止是40
美金就可收买的归宿之地,世外桃源的说法太陈腔滥调了,活在当下才是生活的信仰。
(此文刊于星洲日报快乐星期天优游自在版2013年4月7号)
2 comments:
Where are you, friend of the road?
Have you settled down?
Hey! It's glad to hear from you? How's life there? I'm in Malaysia now..no more on the road...neither do settling dow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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