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December 2012

千古人头凝视千古风云 – 内姆鲁特国家公园

千古人头凝视千古风云
4年前,当我第一次踏上那片濒临地中海的土地时,不幸与那个频频出现在旅游书封面的诡异名胜擦肩而过,那个令我念念不忘的巨大人头,还有匪夷所思的人造山顶,以及高深莫测的神殿和神话般神秘的陵墓,像是向每个路过的旅人徐徐地招手,等待来自世界各地四面八方的游客前来瞻仰,虽然那一尊又一尊的石刻神像在经历了2000多年的风风雨雨后已失去了双手,但凝视远方的眼神依然炯炯有神,仿佛瞬间把你看进永恒。
瞬间无法成就永恒
4年后的今天,我再次踏上了这个已深深烙印在我脑海里的土地,就在土耳其东南部阿德亚曼(Adıyaman)省与马拉蒂亚(Malatya)省的交界处,一个如今已被土耳其政府宣布为内姆鲁特国家公园(土耳其语: Nemrut Dağı Milli Parkı)的山峦地带,距离首都安卡拉(Ankara)600多公里,就在引起国际争议的阿塔图克水坝(土耳其语: Atatürk Barajı)的北部地区。那个没有原始森林的国家公园保护区,以内鲁姆特山(土耳其语:  Nemrut Dağı)为中心,光秃秃的山顶离海拔2130米左右,是2000多年前科马基尼(Commagene)王国的国王为自己兴建的陵寝之地。这个隐藏在偏僻山顶上的陵墓,在奥图曼帝国没落前一直保持着尘封的状态,直到1881年才被当时受聘于奥图曼帝国的德国工程师查尔斯塞斯(Charles Sester)发现。塞斯特对遗址进行了发掘工作,但并没有找到墓室的入口,后来美国人在1953年接过这项考古工程后,这座人类引颈长盼的遗址才得以显现在世人眼前。
一只老鹰伫立在一根圆柱顶上,守护着一座公元前36年的Karakuş Tümülüs
跨越卡赫塔河(Kahta River)的切恩德勒桥(Cendere Bridge),在科马基尼王国被罗马帝国吞并后才开始兴建
根据资料显示,科马基尼原本是坐落在前托罗斯山脉(Anti-Taurus Range)和幼发拉底河之间的一个王国,后来在亚历山大大帝东征逝世后成为古希腊塞琉世(Seleucid)帝国在安纳托利亚(Anatolia)东南边的一个部落省,公元前80年,随着古希腊和古罗马进入一段帝国的势力嬗替时期,米特里达梯一世(Mithridates I)趁机自封为王,并定都于阿尔萨梅(Arsameia)阿尔萨梅如今就在内姆鲁特山脚下不远处一个名为Kocahisar的村落。安提奥彻斯一世(Antiochus I)在公元前64年继承父亲的王位后,开始与西部的罗马势力和东部的波斯帝国建立双赢的外交关系,并巩固阿尔萨梅亚古都处于东西方缓冲区域的优势地位,最终成功把科马基尼王国带上了富庶辉煌的巅峰。纵然阿尔萨梅古都如今已湮灭得近乎无从追溯,我还是对科马基尼这个鲜为人知的王国充满兴趣。
这块米特里达梯一世与荣耀之神赫拉克勒斯握手的浅浮雕,是阿尔萨梅亚古都里唯一没有遭受破坏而依旧轮廓鲜明的浮雕墙
盘踞在山顶的不知名古堡,并没有因为居高临下的守护地位而让阿尔萨梅亚古都免于衰落绝迹
从阿尔萨梅亚古都的厄斯克城堡(Eski Kale)向下俯瞰绿油油的幼发拉底平原尽收眼底
作为科马基尼从古希腊帝国独立出来的第四任国王,安提奥彻斯一世的身世据说可以追溯到当时纵横东西方世界的两大文明对头 塞琉世帝国及波斯帝国,从开国君主塞琉世一世(Seleucus I Nicator)到创建波斯玻利斯(Persepolis)城市的大流士(Darius I),米特里达梯一世对于自己拥有如此显赫的皇家血脉没有一刻不引以为傲,甚至到达自我神化的忘我境界。和兴建金字塔的埃及法老一样,安提奥彻斯一世为了证明及表扬自己永垂不朽的传奇,开始兴建伟大的建筑来神化自己的统治,以显示自己与天神的荣耀关系。他在偏僻的内姆鲁特山顶上建造一个以拳头大小的石块堆砌起来的圆锥形陵墓,把两排肃穆庄严的巨大神像立在陵墓的东西方向,并赋予宗教仪式的祭坛,把整个山顶打造成一个属于自己的最接近天堂的陵寝,希望在赢取神明的信任后可以在天堂与众神结合。环顾历史,人类历届的王权总要与神灵靠拢,以凸现自身统治的神圣性,一旦冠上神灵的名义,王权自然变得正当合理,统治也就没有异议,即使是国王的死亡也非要抹上神圣的色彩不可,印证了君权神授的不变迷思。
内姆鲁特山朝东的台座
在雪花蒙蒙雾气弥漫的下午,我沿着不分明的石阶徒步登上山顶朝西的台座,然后伫立在相信是当年用来祭祀火的灰色祭坛上,怠慢地欣赏这个集雕像、神殿、祭坛、纪念碑和陵墓于一身的历史古迹。以石头垒筑的陵寝分别由东西两面的台阶式院落围合,古希腊众神之神宙斯(Zeus),或波斯至尊之神阿胡拉马兹达(Ahura Mazda)居于神台中央,左边是古希腊代表富庶和命的幸运女神堤喀(Tyche),然后是太阳神阿波罗 (Apollo),或密特拉(Mithra),安提奥彻斯国王把自己9米高的雕像立在众神之首的右边,就在荣耀之神赫拉克勒斯(Heracles)的左边,神台两侧各有两尊象征守护神的狮子(Aslan)和老鹰(Kartal)雕像,每一尊神像底座都刻有神的名称,也有着希腊人的面部特征和波斯人的头饰和发式,而且都是希腊神和波斯神的综摄神像,印证了安提奥彻斯一世在追溯伟大的祖先后自我神化的浮夸。

在漫长的历史长河里,安提奥彻斯一世并没有因为内姆鲁特山顶上的建筑群而受到后人的尊崇,科马基尼王朝也没有如他期盼般达到不朽,最终于公元前83年被罗马帝国吞并。我在举世闻名却不知为何沓无人烟的内姆鲁特山顶上四处探索,正如我罔顾栅栏的屏障偷偷越界趋前触摸膜拜神像般肆无忌惮。众神的头像据说从单块石灰石雕刻而成,有两米高,可惜如今已“人头落地”,曾几何时威风凛凛端坐在神台上呼风唤雨的神像,只剩下五尊以石块垒筑相对完好的无头身躯继续危襟正坐地凝视远方无从追索的遥远变迁。四处飘渺的雾气和凝重的雾水依然缭绕聚集,把整个山头笼罩在一片神秘的氛围中,我迎着刺骨的寒风踏着湿滑的雪地步步为营地绕到山头背面朝东的台座,那是另一列与西台如出一辙的石刻神像,有着类似的布局和设计,可惜神台已坍塌得几乎面目全非,只剩下散落满地的头像牵强地拼凑出陵寝曾几何时的风光模样,不动声色地等待旭日的初升,然后在夕阳归西后继续在黑暗中扮演守护者的角色。
跌落在山顶的众神之首
安提奥彻斯一世与荣耀之神赫拉克勒斯
不动声色的山陵守护者
我不知道那位在位26年的安提奥彻斯国王为什么和人类历来的统治者一样落入自我膨胀与自以为是的俗套,内姆鲁特山顶上的陵寝在1987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文化遗产后得以名留千古,但那个好大喜功劳民伤财贩卖伟大最终却无法成就于自己一厢情愿的信仰的建造者,不见得为人所知而流芳百世,千古的人头凝视着千古的风云,瞬间无法成就永恒。

(此文刊于南洋商报副刊读者带路版2012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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