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February 2014

城里城外 – 萨那老城

萨那(San’a)不是进入也门的唯一一道门,但萨那老城却是把世人的注意力引渡进来的一道时光门。
萨那老城
1986年正式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的萨那老城,是也门另一座历史悠久的活老城,当地居民据说已在城里住了2500余年。根据文献记载,在7世纪和8世纪期间,萨那老城是阿拉伯半岛上重要的伊斯兰教传播中心,其中的 政治和文化遗产包括106座回教堂,20所哈玛姆(土耳其语: Hamam)6500间住宅塔楼。这个属于全人类遗产的老城,并没有像一些时常把历史古迹占为己有的国家般,以门票和围篱把世人拒于其门外。
意义非凡的Bab al-Yemen城门
步入萨那老城,如同走进一座童话世界里的魔幻蛋糕城。我从最具代表性的Bab al-Yemen城门慢条斯理地进入老城,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广场,老人男人还有老男人都聚集在这里闲聊,平台上也有小贩摆地摊售卖一些我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手工艺品。从广场散开有几条小道,几条小道又散开成几条或更小或更大的石道,每一条星罗棋布、纵横交错的大小道都被一栋紧挨着一栋的红砖白边楼房整齐的沿着排开,狭窄封闭的羊肠小道则穿插在只看到高墙的楼房,形成了天底下最复杂的迷宫,据说方圆一平方公里丝毫都看不到一栋现代式建筑物,单是这里就有不下104千栋古色古香的建筑物。如果这时耳边响起可兰经的吟唱,我势必坠入中古世纪的时光隧道。所以要不迷失,还真有点难。
萨那方圆一平方公里丝毫都看不到一栋现代式建筑物
位于萨那北郊达赫尔谷地(Wadi Dhahr)“石头宫” (Dar Al-Hajar)
传统农民无法脱离赖于生计的农耕生活,只好把稻田一一搬挪到自家的后花园
萨那老城的市容比我想象中还要整洁,有着一般穆斯林社会所拥有的生活起居模式。挺拔孑立的楼房一般有六至八层不等,建筑架构在我这个半个外行人看来都大同小异,一般上底楼是石建的,用来饲养牲畜或作为储物房,一楼则是起居室,二楼以上以泥砖建成的楼层一般上是给妇女和孩童举办聚会的 大厅,三至四楼是寝室丶浴室及厨房,最高两层则是阁楼(阿拉伯语: Manzar),属于迎客厅,“喀特(Qat)聚会”就在此处。眼睛是人类灵魂之窗,窗户则是萨那老建筑的灵魂之眼,厅内四面皆有的彩色玻璃窗户(阿拉伯语: Qamariyas)由上下两部分组成,上半部多为月牙式的半圆拱形,窗棱被切割成环形、花瓣形或树叶,然后镶嵌在五光十色的彩色玻璃上经过阳光照射,室内即流光溢彩,鲜艳夺目;下半部是可以自由开关的普通窗户,偶尔也会雕上精美图案和细致的花纹。正是这些林林散散的窗户设计以及别具一格的几何图案装饰,让萨那老城在散发着浓厚的阿拉伯色彩的同时,也呈现出整体的独特视觉特征。
窗户上的白石膏勾勒出鲜明的几何线条
肉类的天然冷藏库
可惜,我没有办法揣测这个独一无二的世界遗产是否逃得过接下来所要面对的劫数。

五天前我被困在提哈马(Tihama)平原的宰比得(Zabid),自115日开始在也门爆发的阿拉伯革命运动已进入第26天,首都萨那开始爆发了新一轮的致命性武装冲突,几天前在亚丁(Aden)和塔伊兹(Ta’izz)走过的街道上,现在也被示威浪潮淹没,全国上下这时至少已有10人丧生,上百人受伤。昨晚我到萨那新城的邮局给家里寄明信片,邮局正好就在解放广场(Midan at-Tahrir)旁,当时已华灯初上,解放广场却集满了不计其数不知什么派别的示威者,吆喝声随着台上演讲者的七情上演而此起彼落,仇恨和敌视的情绪被煽动得淋漓尽致,很多趾高气扬的支持者都手握比人还要高的木棍,刀枪也许就被藏在公园的某一角,身上系着的阿拉伯也门匕首可能随时就要见血,一场厮杀似乎即将一触即发。

然而,我对当下的危险时势却没有什么概念,反而存着一种隔岸观火看热闹的心理。走在毫无熟悉可言的街上,东张西望的心情与躺在旅舍的木床上发呆的心情没什么差别,看到路障就绕路,听到枪声就跳进别人家的五脚基里,没有人告诉我哪里不可以去,因为市集依旧人山人海,没有人告诉我夜晚有宵禁,因为街上的人群仍然熙来攘往,没有人告诉我也门正处于水深火热的局势,因为也门还没有沦陷,没有人告诉我生命可贵,因为我还没有死过。这是身为旅人的悲哀,因为我只是一个过客,一个一直以为不会被当地人伤害的天真的过客。

我开始慢慢靠近人群,步步为营,察言观色,我观察其他人的一举一动,告诉自己一有风吹草动就立即逃之夭夭。果然不出我所料,持长棍木棒的人群在“砰”的一声后开始一窝蜂地奔出来,越过了几辆停放在广场入口处的大型镇暴警车,我这时才被吓着,搞不清楚状况只好奔向Ali Abdul Mogni路,镇暴部队和警察这时通过扩音器喊出了一大堆我听不懂的阿拉伯话,却不见得有制止的行动,在逃跑中路过的商店也慌慌张张地下闸关门,关上了之前让我随心所欲的避难所,我看了更是歇斯底里,结果在黑暗的掩饰下给我跑到了老城这里。后来发现刚刚在新城的解放广场示威的是总统阿里阿卜杜拉萨利赫政权的支持者,他们要到萨那大学和那些要阿里下台的反政府示威者算账。
也门被认为是世界上最原始最古老最传统的阿拉伯伊斯兰国度
也门这个堪称世界上最原始最古老最传统的伊斯兰教国,是阿拉伯半岛最穷的国家,也是阿拉伯半岛唯一一个不被接纳入海湾理事国(Gulf Cooperation Council)的国家。被海湾理事国标签为麻烦的邻居的也门,没有因为在1990年的南北统一而走向和平与发展,贫穷和高失业率的民生问题不但长期居高不下,脆弱的南北统一更频频爆发内部战争和部族的武装权力斗争。也门北部一带的省份如萨达(Sa’da)省、阿姆兰(Amran)省、哈贾(Hajja)省、焦夫(Al-Jawf)省是HouthiHashidsBakils,Zaraniqs部族及什叶派宰德(Zaydi)武装教派所控制的区域,南部一带以前南也门首都亚丁为据点的省份是也门分离主义派的传统堡垒,阿尔盖达(Al-Qaeda)势力盘踞在阿比杨(Abyan)省和舒格(Shuqrah)省份蓄势重组,东部沙漠地带的夏卜瓦(Shabwa)省和沙漠无人区鲁卜阿尔哈利(Rub' al Khali)则是贝都因游牧民族的地盘。也门全国估计有6000万只私人枪械分布在也门的2500万人口中,平均一人就有2.4支,是世界上平民持枪率最高的国家之一,仅次于美国和塞尔维亚。在这个部落主义为首国民主义脆弱以及枪支多于人口的国家,一旦图谋世袭的阿里政权坍塌,历史大概将再度重演,部落之间将再度拔枪檫剑,在“全民皆兵”的情况下,四面楚歌的也门即将被一触即发的内战所分裂,瓦解的命运指日可待。
也门是一个枪支多于人口的国家
也门总统阿里阿卜杜拉萨利赫的肖像被城里的政府支持者高高地举起
盖上绿色布的“烈士”被城外的反政府示威者抬在担架上,游街示众
在我路过也门的今天,城门内的广场上开始聚集了拉着布条高举阿里肖像的反示威行动人群,城门外则被打算绕城的反政府示威群众挤得水泄不通,一个在昨晚的示威冲突中被牺牲的年轻大学生正平躺在被人群抬起的担架上,身上盖着一块印有经文代表着烈士的绿色布。被夹在人潮与呐喊声中动弹不得的我盯着这座据说建立在当年先知穆罕默德(愿和平与他同在)派遣他的弟子穆厄玆前来也门教授可兰经时从骆驼上下来的所在地的Bab al-Yeman城门,为她在今天必须见证这一场阿拉伯世界有史以来最轰烈的革命运动而无语问苍天。

流血过后,春天是否就近了?

(笔于2011228日,也门萨那,阿拉伯革命运动之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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