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这一袋给我,”萨阿德劈头一句就要我给他昨晚一块儿到市集采购的干粮。
“噢,不,不需要,我可以领,”我笑笑地拒绝,言语中充满着客气的套语,彼此的陌生显然还未被打破。我们昨天才认识。
现在是早上六点钟,天空依旧笼罩在一片黑暗中,北半球的冬天日短夜长,星星和残月似乎还在阻止曙光的出现,哈迪卜(Hadibo)的26号主街却已见到接二连三的岛民陆续出来干活的身影。我和萨阿德已约好徒步跨越这片岛屿。从面向阿拉伯海的这一端跨越到遥望印度洋的另一端,北到南,用走的,他说四天应该没问题。我们把目的地定在诺基特(Nojed)平原的奥玛克(Aomak)海滩。
哈迪卜26号主街是岛上唯一的柏油道路 |
萨阿德是我在索科特拉(Suqutra)岛的领路人,这个土生土长的岛民(俗称Suqutran),和平时说着一口据说比阿拉伯语还要古老的索科特拉语(Suqutri)的岛民一样,上半身著着单薄的红色衬衫,下半身裹着一条纱笼,“老阿嬷拖鞋”下清楚露出长满老茧的脚跟。他也带来了一些我喊不出名堂的棕色糕饼,就放在左手手指勾着的白色塑料袋里,右手则领着另一个装着睡袋的红色塑料袋,就这样,没其它装备了。至于挑夫、骆驼、地图、指南针和路线,我们根本就没有这些东西。
岛民多以捕鱼为生 |
索科特拉岛是也门最遥远的岛屿,也是阿拉伯半岛最大的岛屿,总面积达3650平方公里,相等于香港的3.5倍,巴林的6倍多。相对起以北约500公里外的阿拉伯半岛,索科特拉岛其实更贴近250公里外坐落在非洲之角(Horn
of Africa)的索马里亚。尽管毗邻声名狼藉的索马里亚海岸,索科特拉岛还是在1967年随着南也门的独立而隶属于也门的亚丁省。根据岛上普遍的说法,在公元52年间,索科特拉岛的岛民已皈依基督教,葡萄牙人在1507年在阿尔布克尔克(Afonso de Albuquerque)海军上将的带领下成功登陆岛上,表面上是要帮助岛民摆脱阿拉伯半岛上伊斯兰教国家的控制,实际上却是要抗衡阿拉伯军队在红海一带的军事势力。四年后,葡萄牙人撤离,索科特拉岛随即重新沦为马赫里(Mahra)苏丹的管辖。英国人在1876年来到这里,马赫里苏丹王国随即成为英国的保护国,索科特拉岛也从此成为英国在印度洋上的重要基地。上世纪70年代,英国结束对南也门的殖民统治,但索科特拉岛随后又沦为另一个军事强国 – 苏联在中东的海军基地,直到苏联在上世纪80年代解体,索科特拉岛才得以摆脱充满帝国主义和军事色彩的影子,可见索科特拉岛长期以来一直是帝国主义者争相作为军事基地的地方,其战略位置之重要性不容忽视。
五个小时后,我们在一棵阿拉伯胶树(学名: Acacia Pennivenia)下歇息。我拿出不再热烘烘的阿拉伯大饼(阿拉伯语: Khobz)和奶酪,放在一大坨一大坨的绿色牛粪旁,开始吃了起来,噢,我指的是大饼。萨阿德在一棵乳香树(学名: Boswellia Socotrana)下方便后也坐下来小吃几口,他告诉我这里就是属于哈吉尔山脉(Haggeher
Mountain)的一个高原牧场,随即抬头指向远处险峻的花岗岩山峰群,然后以有限的英语单词说道:“最高峰,爬,有问题,”然后降低手臂指向同一处的山脊,说: “Skand,没问题,走,”说罢即把我丢在牛粪旁径自走开了。
哈吉尔山脉 |
随着海底火山岩的隆起而形成的索科特拉岛以高原为主,内陆的哈吉尔山脉平均占了岛上的多数地带,北岸以哈迪卜为中心的狭窄平原以及南岸较宽广的诺基特平原是多数岛民定居的所在地。由于地处印度洋以北的阿拉伯海和亚丁湾的交汇处,以及长期与阿拉伯和非洲大陆板块的隔绝,索科特拉岛似乎已自个儿形成了一个独立的生态系统,得天独厚的优越的自然条件,催生了世界上最神奇最奇特最稀有的植物群和动物群。索科特拉岛联同周边另外三个小岛在2008年正式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自然遗产》名录,取名索科特拉群岛。根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资料,索科特拉群岛拥有最重要及显著的多元性生物自然生态栖息地,包含从保育或科学的角度来看,符合普世价值的濒临绝种物种,其中52种植物更被列入国际自然保护联盟(IUCN)濒危物种的红色名录。根据联合国的资料,岛上825种植物群中的37%属于高度本土性植物,高达90%的爬虫类以及95%的蜗牛品种无法在世界上其他地方找到,另外还有178种鸟类群中的6种以及岛上的7种陆路哺乳动物在地球上也只有这里才有。哈吉尔山脉及菲尔米辛(Firmhin)森林正是这些奇花异草、珍奇异兽称之为家园的繁衍之地。
萨阿德坐落在群山环抱一个叫La-Hnaten的老家 |
隔天早上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茅舍里,那是一大块一大块石头粗陋砌成的石头屋,坐落在群山环抱,一个叫La-Hnaten的地方。那是萨阿德的家,山上的家。我揉一揉很是惺忪的双眼,嘴里依稀散发着昨夜下肚的羊奶(阿拉伯语: Rawba) 在胃里发酵的味道。萨阿德已装好了两瓶水,石灶上的水也煮开了,昨夜睡在我身旁的山羊似乎也被萨阿德的父亲赶去吃草了,只留下一颗一颗豆大般的黑色羊屎。我起身步出屋外,萨阿德父亲如吟唱索科特拉古诗篇般的赶牲声,荡漾回响在这个仿佛与世隔绝的La-Hnaten幽谷中。这不干事的画面竟然让我想起昨夜和萨阿德的弟弟补习英文时萨阿德突发奇想告诉我关于索科特拉岛的古老神话。
索科特拉岛是人们传说中龙的栖息地,所以也顺理成章地被传为上帝隐藏长生不老之药的所在地,我没有告诉萨阿德自己其实更宁愿相信这一切只不过是人们为了让一个地方变得更古老更神秘更有故事更天方夜谭而赐予它的所谓神话。我不是冲着寻找长生不老之药而来,但却是为了岛上一种人们千古以来错把它当成长生不老之药的植物而来。
菲尔米辛“雨”林 |
当一棵一棵高矮不一的伞形植物开始出现在我们的视线,一幅无法不让人啧啧称奇的绿色奇观开始占据这里的地形时,不用问萨阿德,我知道我们已经置身在菲尔米辛森林。那是龙血树的故乡。龙血树,学名Dracaena Cinnabari,树干粗短,树皮纵裂,枝叶茂密,是菲尔米辛森林最无所不在的植物,也是岛上最具代表性的奇异性植物之一。由繁茂枝叶所组成的树冠是龙血树生成的树荫,据说可以有效接住每一滴在雨季时降下的雨珠,再通过犹如渠道的枝干把雨水导入树根。据说,龙血树被岛民视为生命的源头,顿实主干上呈朱红色的树脂被命名为龙血,曾几何时一度被视为长生不老之药,不管患上什么疑难杂症,岛民都以为可以在龙血树上找到解药,后来证实传说的源头不外是基于岛民对龙血的多元用途及神奇疗效所赋予的一个神话,单是龙血这个名字已足于让人迷信一辈子。我巴不得坐在其中一棵老态龙钟的龙血树树下,假装歇息,萨阿德也跟着坐下来,随手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本阿拉伯语–英语的字典来翻阅,那是酷炎天气下寻找庇荫的最理想的位置。环顾四周,当我看到无数的绿色飞碟登陆在这片普遍上干旱贫瘠的土地时,讽刺的是,我很难不与绿色雨林联想在一块。
龙血树,学名:
Dracaena Cinnabari |
绿色飞碟下,可惜没有长生不老之药 |
萨阿德逼我离开让人目不暇给的菲尔米辛森林,往迪克萨达姆高原(Diksam
Plateau)的上山路走去。迪克萨达姆高原是索科特拉岛地形最古怪陆离的高原,这个普遍上光秃贫瘠的高原也最容易猎获一种叫沙漠玫瑰的植物。沙漠玫瑰,学名 Adenium Obesum Subsp.Sokotranum,属索科特拉岛特有植物,是岛上最富想象力及最具创意的植物。和岛上其他“樽子树”一样,沙漠玫瑰有着肥大得犹如酒瓶状的肉质茎部,虽然植株矮小,最高也只有两米,但树形看起来却古朴苍劲,粗短的外形俨然是抵挡季候风所展现的生存之道。千姿百态的沙漠玫瑰最喜欢匍匐在悬崖峭壁上、岩石沙砾间或那些你最无法想象的地方,岛上最顽皮最顽固的植物非它莫属。树枝顶端绽放着璀璨似锦的粉红色花朵,除了给这片残酷冷漠生存环境恶劣的土地添加了几许的诗意,也代表着别样的娇弱与柔美,梦幻得来又显得讽刺。
沙漠玫瑰,学名: Adenium Obesum Subsp.Sokotranum |
其它值得一提的“外星植物”还包括黄瓜树和巨琉桑。黄瓜树,学名Dendrosicyos
Socotranus,属索科特拉岛特有植物,或许是岛上最耐人寻味的植物,因为它是唯一以树的形状生长的黄瓜植物。巨琉桑,学名Dorstenia Gigas,仿佛具活性的躯干有着一层亮晶晶似橡胶般发亮的树皮,根茎部肥大得不合乎情理,乍看之下犹如一簇长了枝叶的大象腿,符合了外星生物的形象,无疑是岛上最 “有型”的植物。
黄瓜树,学名:
Dendrosicyos Socotranus |
巨琉桑,学名: Dorstenia Gigas |
诺基特平原 |
索科特拉岛不在外星,我也不是外星人,自然没去过外星,所以只好把这一些自己没看过的生物归类为别人也没看过的外星生物。索科特拉岛确实颠覆了正常人对一切正常的事物所存有的正常印象。
四天后,我成功抵达奥玛克海滩,那一切对正常的颠覆似乎也延伸到原本好客憨厚的岛民身上。旅游业带来了发展,也同时让金钱沾上了铜臭味。这是不争的事实,当然也是后话。
(此文刊于星洲日报快乐星期天优游自在版2014年4月20号)
四天后,我成功抵达奥玛克海滩,那一切对正常的颠覆似乎也延伸到原本好客憨厚的岛民身上。旅游业带来了发展,也同时让金钱沾上了铜臭味。这是不争的事实,当然也是后话。
(此文刊于星洲日报快乐星期天优游自在版2014年4月20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