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March 2016

从未消失在地平线上的风之谷 – 罕萨峡谷

我循着喀喇昆仑公路(Karakoram Highway)逶迤南下,清澈湛蓝的罕萨河(Hunza River)在峡谷深处蜿蜒流淌,车子与巴基斯坦大篷卡车在狭窄的山壁上交涉后开上一条横跨两岸的拱桥,一片震慑人心的开阔峡谷立即从我眼前铺展,在两座气势恢宏的褶皱山体间延绵伸展到远方的无垠中。

我如同漏斗流出来的水般,顿时开朗开放。罕萨峡谷(Hunza Valley),不愧是喀喇昆仑公路上的瑰宝。
罕萨,一个充满无数神话与传说的开阔峡谷
罕萨峡谷位于巴基斯坦东北的多山区域,在传统上隶属于是非多端备受争议的克什米尔(Kashmir)谷地,在历史上则是一个悠久低调的独立王国,一直到1974年才被并入巴基斯坦。

美丽的罕萨以其与世隔绝的地理位置而闻名中外,不但孤立而高深莫测,还风景如画,恬静如诗,乍看之下宛若人们一心向往的世外桃源。

罕萨峡谷其实并没有相当明确的界限,根据当地一般的认知,从红旗拉甫山口(Khunjerab Pass)到吉尔吉特(Gilgit)以北的山谷地域,一律可称为罕萨。
绿意盎然的高原植被,在白雪皑皑的山峰下藏匿在呈灰褐色的褶皱山体间
我在入冬前及时来到罕萨,十月的秋天,日夜的温度悬殊开始扩大,我把自己安身在温暖的卡里玛巴德(Karimabad),一个离喀喇昆仑公路一公里的高山村落。高海拔的空气清新,气候凉爽,一推开门窗就是一大片绿意盎然的山谷以及一连串峰峦叠嶂的雪山,置身在海拔2500米的山谷中,前后都是海拔7000米以上的巍峨峻岭,前方耸立着7788米的拉卡波希峰(Rakaposhi Peak)7270米的迪冉峰(Diran Peak),后方则兀立着7388米的乌尔塔峰(Ultar Sar),之间并没有显著的屏障,直接就进入人们的视野里,那种近在咫尺的感觉,就像一把利刃,你可以感觉到它炯炯的刀意。这里是登山者的天堂,也是背包客云集的窝巢。
巴尔蒂特堡,居高临下,犹如深山里的王座
卡里玛巴德是罕萨的中心,背衬着乌尔塔峰的巴尔蒂特堡(Baltit Fort)居高临下地伫立在高高的山脊上,那是罕萨历代国王的宫殿,也是昔日罕萨王国的心脏地带。在喀喇昆仑公路开通前,这里可是罕萨王统治超过750年的独立王国,只有绝壁上寥寥无几的羊肠小道勉强连接着外面的世界。当年的罕萨王国据说只有两万多人,却因为与世隔绝而有着自己独特的语言、宗教、风俗和传统,他们历代以来都是自供自足的农牧民族,属于伊斯兰什叶派分裂出来的伊斯玛仪派(Ismaili),说着一种至今为止依然无从追溯的布鲁萨什奇语(Burushaki),大多有着沙色头发和蓝色眼睛的别致模样,服饰装扮和生活习俗也自成一格。这种被大自然孤立出来的神秘民族,最终在一传十十传百的情况下被迷信的外人随口咬定为亚历山大大帝的后裔。
山的孩子,在凶悍严峻的喀喇昆仑山脉前没有露出半点怯意,终究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天真模样
罕萨是著名的长寿之地,六七十岁不叫老人,八九十岁仍可四处走动
我们朝着城堡拾级而上,石阶两旁都是充满生活气息的土木结构,简陋的民房乱七八糟地聚集在城堡下,除了石头,没有其他协调性,你的前院是我的屋顶,我的屋顶是他的走道。我开始明目张胆地穿梭在别人家的屋顶上,由于常年受到太阳光直接的照射,村里的孩童们个个都展示着一副透红的脸颊,对于外地人,他们早已习以为常,一点也不怕生,罕萨人口百分之九十都是什叶派穆斯林,女人和男人一样在外抛头露面,对于陌生人也不见得拘谨,这在巴基斯坦相对封闭的伊斯兰世界里可是一大奇葩,所以他们常常被当成异教徒而备受攻击。
依山而建的民房,除了石头,没有其他协调性
山谷里的岩画,很大可能记录着人类在这里落脚初期的生活方式和内容
挂在外墙窗户上的羊头颅,仿佛在追索着一个渊远民族的遥远变迁
夕阳西下前,我徒步到山下去,一群小孩在潺潺而流的罕萨河里嬉戏胡闹,几个身穿传统服装的罕萨妇女在有限的河谷地带默默地耕种,层层梯田从罕萨河岸直上山腰,来自乌尔塔冰川的融水被引进完善的水道,灌溉着梯田以及周边的各种果树,进而把喀喇昆仑这个高山沙漠浇灌成世代繁衍生息的家园。

潺潺的冰川融水,在流经叱咤一时的城堡后被引入四通八达的水道,静悄悄的把整个村落浇灌成一个生机勃勃的高原重镇
我问在一旁抽水烟的大叔何时才是探访罕萨最好的季节,他吐出一口长长的白烟,不假思索地告诉我说,每年四月,杏花将会开满山谷,犹如轻雪般撒落人间,六月则浓荫遍地,是晒桑椹和杏肉最好的季节,十月时苹果挂满枝头任人采摘,树叶开始转金红,到了十二月,村民将围坐在铺满地毯的主屋里,烤火煮茶吃干果看飘雪。罕萨人每一年每一天似乎都在过着宁静悠闲的田野生活,周而复始、简单而规律。

隔天早上,我沿着逶迤迂回的山路徒步到海拔2800米的堆卡山谷(Duikar Valley)。堆卡山谷据说是罕萨峡谷最高的村庄,我站在村里一处被称为“鹰点”的最高点上,在群山的注视下俯瞰群山环抱的罕萨峡谷。罕萨河与喀喇昆仑公路互不相让地穿梭在幽深的谷底,左右两边皆是荡着秋意的高原植被,为干旱贫瘠的喀喇昆仑山脉铺上了生命的色彩,几个老外在天空中自由自在地玩着滑翔伞,云在山间盘绕,以白蛇舞动的姿势轻抚着千峰万仞的山脉,整个峡谷宁静得像高山一样平稳。
千里迢迢来到罕萨的老外,在层次不分明的雄山峻岭上自由地翱翔
在罕萨的日子里,几乎每一天都会停电。在停电的夜晚,我最喜欢把自己关在空无一人的多人房里,让一大片黑影笼罩着自己,然后点上一根蜡烛,看它的眼泪淌成什么样子。罕萨山谷汇聚着来自世界各地的游人,尤其深受背包客的欢迎,很多日本人和韩国人都在这里长住,一住就是几个月,住得路牌和菜单都成为了他们的语言。我不知道是不是当前世界所引发的变迁,促使人们不惜千里跋涉前往不食人间烟火的深山里,或隐居,或逃避。对于美好世界的遐想,人们总是有着太多的一厢情愿。我在微弱的烛光下与隔座萍水相逢的韩国旅人互道晚安,然后在入寝前犹如关掉床头灯般把蜡烛吹灭,一头栽进永无止境的黑暗世界。
在单调的山坡上开凿出来的梯田,是罕萨人狭缝求生的生活智慧
了无生机的喀喇昆仑山脉,在农民们注入岁月的汗水后成为世代繁衍生息的艺术之地
一个地方的成名,总会牵扯着很多似是而非的故事。罕萨据说是日本著名动漫家宫崎骏创造《风之谷》的灵感泉源;当年英国作家詹姆斯希尔顿(James Hilton)在《消失的地平线》一书里所描述的香格里拉,据说也是以罕萨作为灵感启发的原型背景。无论是美如其名的风之谷,还是即将消失在地平线上的香格里拉,都只是人们终其一生都无法寻获的虚拟乌托邦,罕萨从未在我的地平线上消失过,香格里拉早已存在我心中。

                                        (此文刊于星洲日报快乐星期天优游自在版2016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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