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的尽头

地球上总有一些陌生的地方，是你想去看一看或望一望。对于地图上那些乍看之下鸟不生蛋乏人涉足的地方，好奇尚异不安于现状的人总是特别感兴趣，于是开始在陌生的空间里编织充满无限憧憬与遐想的旅行故事，然后在潘多拉的盒子被打开前继续自我沉醉，浪漫一番。

在亚洲西南部众多的阿拉伯国家里，卡塔尔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富裕小国，在充斥着油气的波斯湾里显得有点突兀。作为阿拉伯半岛边上的一个半岛国家，三面环海的卡塔尔在地理上应该要比周边偌大可看上去却相对贫瘠的国家来得得天独厚，而事实上似乎如此，就在卡塔尔东南部接壤沙特阿拉伯领土的疆域地带，有一个诘屈聱牙的阿拉伯地名，叫Khawr al-Udayd，以中文勉强地翻译应该是霍尔•阿尔•乌德易，那是在地图上看来平淡无奇可实际上却是一个收藏在潘多拉盒子的珍宝，随时等待世人去打开。

从谷歌地图窥探霍尔•阿尔•乌德易跌宕遒丽的地势

我们一行15人分成三个小组来到了卡塔尔东南部濒临海岸线的海滩休闲中心(Sealine Beach Resort)，我们臆测那是进入霍尔•阿尔•乌德易的其中一个入口。要前往霍尔•阿尔•乌德易，似乎只有两个方法，一是骑骆驼，二是驾驶四驱车。我们把坐标以卫星定位系统锁定，把车胎放气降低胎压，以增加轮胎在沙地上的受力面积，然后战战兢兢地驶入危机四伏的沙海。由于没有任何的沙漠驾驶经验，车子不稍片刻就在一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不毛之地，陷入柔软却令人别扭的黄沙中，动弹不得。

卡塔尔属于热带沙漠性气候，夏季极度炎热，酷热是沙漠的杰作，我们在最高气温可达摄氏50度以上的炎阳下下车抢救车子，大家分秒必争，分工合作，在木板、沙铲、绳索甚至人力同时发挥杠杆作用的情形下把各自的神舟从滚滚宛如漩涡的流沙中救起，触目惊心，却也痛快淋漓。

在极度炎热的泱泱大漠里分工合作地抢救神舟

车子继续驰骋在寥无人烟的沙漠里，经过无数如出一辙的连绵沙丘，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成不变却又仿佛变幻莫测的沙海，偶尔出现并沾染上褐色黄沙的不知名的沙漠植物，不经意地提醒人们关于生命的存在，然而，沙漠和绿洲，对于生活在沙漠之邦的我而言，依然是属于遥远与陌生的名词，我依然无法具体领悟个中的生命意义与哲理，一心只想在最短的时间内跨越这一片看似平淡无奇的沙海，抵达所谓的目的地。

备有顽强生命力的沙漠植被

当你在生命中无法理清一些事物时，最好的解决方法往往都是漠视。

曼妙的生命线条

我们在连绵不绝的沙丘边沿猛踩油门，时而乖离猜测中的安全区，罔顾一切冒险驶入随时可让大队瘫痪的禁区去体验沙漠飘移的痛快，只为了寻求感官上的刺激来试图掩饰自己对大地的懵懂无知，仿佛不再惧怕足以覆盖一切的沙海，直到蒸发出迷蒙热气的远方经由太阳的照射下泛着澄湛的蓝光，我们知道我们到了，那是卫星定位系统上的红色标签之处，我以为，沙漠的尽头，是我们的目的地。

霍尔•阿尔•乌德易其实不是什么海，更不是湖，Khawr在阿拉伯语里是海湾的意思，但一般人喜欢把它称为内陆海，因为它是名副其实的沙海，一个以不同形貌的漏斗接收着波斯湾海水的沙中之海。

沙连海，海连沙，沙漠与海，是否可以同时并存？

在大自然无法令人猜透的鬼斧神工之下，霍尔•阿尔•乌德易如今已形成一个在沙漠边沿自成一格的海湾，而且似乎还在时间的巨轮上日以继夜地更改面貌，让沙漠与海水玩着没完没了的追逐游戏。沙连海，海连沙，沙漠与海，怎么可以同时并存？千年以来，到底是湛蓝碧绿的海水滋润了暗淡沉闷的沙漠，为绝望无情的黄沙带来了欣欣向荣的海水，还是一成不变的沙漠赋予了海水永远都无法永远拥有的形状？置身于这两个地理极端之间，还真无法不叫人佩服造物者的别有用心。这只不断向阿拉伯半岛大陆伸展的波斯湾之手，把原本平平无奇乏人问津甚至遭人唾弃的荒漠勾勒出曼妙的生命线条，然后在物转星移人事已非前再次在大地上肆无忌惮地挥舞着钜细靡遗的上帝之手，誓要把这个沙漠边疆雕塑成阿拉伯半岛上最跌宕遒丽的巧妙地势。

钜细靡遗的上帝之手

我想象自己从天空上俯瞰，霍尔•阿尔•乌德易大概就像一张稀薄的纸张，一旦沾上一颗水珠就会努力以干旱的躯体来吸取水分，然后迅速往四面八方扩散蔓延，直到纸上细微的纤维被水里的分子给粘附，纸张湿透的部分是沙漠被海水淹没的浅滩，而那些被水分子粘附的纤维，正是那些被海水勾勒出呈丝状的内陆之海。

我下车迫不及待的往蓝色的方向奔去，皮肤下不断沁出的汗水，不稍片刻就被随时撕裂嘴唇的沙漠之风给飕干，心中倏地有股说不出的豁然与平静。我承认自己是一个无法安于现状的人。打从我恋上沙漠的那一天起，我就一直对沙漠的尽头充满着无限的憧憬与遐想，也一直耿耿于那一道把沙漠和其他地形分割开来的模糊界限，很想知道沙漠的尽头，究竟长着什么样子，正如当我看到了一座山头，我总是很想知道山的另一边有些什么，于是我努力不懈奋不顾身地试图跨越它、翻越它、征服它，以为沙漠过后就会出现徐徐冒着人烟的绿洲村子，在尽头默默地等待那些外衣上沾满尘埃的迷途羔羊，我以为沙漠的另一边，一定也会是一个更美好的世界，值得任何人终其一生去追寻。

陡峭沙丘的背后，是淡蓝的海水

沙漠的尽头，是海

海的另一端，就是沙特阿拉伯

沙漠的尽头，是海，那是摆在我眼前无法被扭曲的事实，虽然那不至于是象征着生命的村子，但也不至于是另一个等待被跨越的万里黄沙。海，充满着源源不绝的希望之水，沙漠过后，就是生命；海，却也是一望无际随时让人陷入绝望的汪洋，沙漠过后，依然是万里黄沙，然而，海，终究还是那个随时可以让你溺毙的海水，在你垂死挣扎时才让你发现，那个你一直试图跨越逃离的沙漠黄沙，原来才是你拼命靠拢的安全海岸。

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

太阳底下，我似乎弄明白了一些什么，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万物似乎只在一念之间，自己一直耿耿于怀的那一道模糊界限，原来只不过如此，对于更美好的世界的追寻，也许不在于沙漠的尽头，或山头的另一边，而在于心中的那一片沙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