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October 2015

阿舒拉,一个忏悔与哀悼的日子

阿舒拉,一个忏悔与哀悼的日子
我目不转睛地端详着墙上的公历,壁纸上的图片显示着在阿拉伯革命运动中遭受摧毁的白色珍珠纪念碑(Pearl Monument)12月份底下整齐排列着一片安置于方块框框的黑色数目字,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停留在一个呈红色的15号小方格里,号码旁边写着几个比这个阿拉伯数字小几倍的红色文字 – Ashura,那是一个不可能出现在马来西亚的公历上的日子,但却是巴林举国上下大肆纪念的重要日子。

红色除了代表革命,也代表公假,夜不眠。

朋友开着旧式的宾士把我从住所接到他坐落在西特拉(Sitra)岛的社区,那时已将近午夜12点,黑压压灯火不通明的社区和平时不一样,成群的阿拉伯青年聚集在临时搭起的档口前,吃吃喝喝有说有笑,根本不把时辰放在眼里,我也趋前领了Niazz(在阿舒拉免费派送的阿拉伯食物)往口里放,然后随同朋友坐在一旁等待游行队伍的出现,女人的不见踪影不足于夸大其词。
这不是盂兰盛会,这是阿舒拉
阿舒拉(Ashura)是什叶派穆斯林最重要的节日之一,落在伊斯兰历里的第一个月的第十天,也就是伊斯兰新年的第十天,在于纪念在公元6801010号的卡尔巴拉之战(Battle of Karbala)中罹难的胡赛因(Hussein ibn Ali),这个为伊斯兰世界带来巨大回响的宗教历史人物所倒下的那一天,正是穆哈兰姆(Muharram)的第十天,阿舒拉的原意正是第十。

这时,不远处的转角处开始传来喧哗的声音,三三两两出来看热闹的小孩开始在昏黄的街灯下追逐嬉闹,游行的男人如步操般自行排列成整齐的队伍,他们有些挥舞着黑色的旗帜,鸣鼓呐喊,有些则随着扩音器传出的声音祈祷歌颂,并随着节奏的起伏捶胸顿足,时而捶胸歌颂时而祷告抚脸的双手伴随着时而举步向前时而顿足不前的双脚,捶打胸膛(Matam)的声音并没有因为鸣鼓呐喊和扩音器所发出的声音而显得式微,呼唤胡赛因的声音更是不绝于耳,有者更在悲情激情之时掉下男儿泪,歌颂呐喊声中夹杂着嚎啕哀鸿声,整个场面煽情动人,连身为非穆斯林的我看了也要随之动容。
如步操般整齐的游行队伍,不分老少,只分宗教
衣著光鲜的小孩也不逞多让
巴林以什叶派穆斯林为多数,据朋友告知,全国上下几乎每一个社区的居民都会在今天不约而同地上街游行,尤以首都麦纳麦(Manama)市中心的游行庆典为整个节庆的压轴高潮,阿拉伯人是非常轻易也非常喜欢动情的民族,这一点我不曾怀疑。

历史的这一天,是穆斯林世界分裂成逊尼派和什叶派的重要标志,朋友是什叶派穆斯林,很快就看出我对阿舒拉的起承转合深感兴趣,于是不胜其烦地告诉我,与阿舒拉不可分割的胡赛因是先知默罕默德的男孙,他的父亲阿里(Ali ibn Abu Talib)是先知默罕默德的女婿,是逊尼派穆斯林公认的第四位也是最后一位合法的伊斯兰哈里发(Caliph),但什叶派穆斯林却认为阿里才是伊斯兰第一个合法的哈里发。阿里在伊斯兰世界的内讧中被刺死后,阿里之子,也就是胡赛因的哥哥哈山(Hassan)被推选为伊斯兰世界的第五个哈里发,但这位被什叶派教徒公认为第二位阿訇(Imam)的伊斯兰领袖很快就被时任大马士革(Damascus)总督的穆阿威亚(Mu’awiyah)夺权,穆阿威亚后来还创建了倭马亚(Umayyad)王朝,而耶齐德(Yazid)这位后来杀死胡赛因的千古罪人,较后也继承父位成为伊斯兰世界的新一任哈里发,逼走了胡赛因这个唯一一个与先知默罕默德拥有血缘关系的后裔,开启了分裂伊斯兰世界的大门。

后来,胡赛因携同72名先知默罕默德的亲属在公元680年离开了麦加,踏上了往伊拉克库法(Kufa)的漫长之旅,可惜在卡尔巴拉受到耶齐德派来的10万大军的拦截,手握大权的耶齐德要胡赛因对他效忠,胡赛因原本就拒绝普遍上被认为腐败的倭马亚王朝,所以被迫迎战,誓死反抗,最后寡不敌众而长眠在幼发拉底(Euphrates)河畔。

如果默罕默德的宗教非要我死才能继续生存,那就让剑把我碎尸万段吧。”

这是胡赛因临终前留给伊斯兰世界的最后一席话,如此的壮烈牺牲与牺牲小我的精神确实让伊斯兰生存了下来,但却也让穆斯林分裂成仿佛只有摧毁才能统一的伊斯兰世界。胡赛因较后连同其他罹难的士兵被肢解,伴随的妇孺小孩包括胡赛因的胞姐宰纳布(Zaynab)也被押送到大马士革。
跨坐在骆驼上的胡赛因与侍卫
胡赛因胞姐宰纳布
士兵举着血迹淋淋的头颅游街
游行队伍背着被肢解后的躯体环街示众
朋友说到这里开始热泪盈眶,什叶派的穆斯林认为自己当时并没有全力保护胡赛因,所以在这为时十天的神圣之日里以各种不同的形式来悼念胡赛因,我甚至看到一些宗教狂热分子不惜以刀剑(Talwar)切割自己的额头,或以嵌入铁片的铁链(Zanjir)劈砍自己的背脊,直到鲜血直流满身见血才心满意足,这种称之为Zanjir Matam的自我惩罚方式虽然已在巴林被禁止,但一些激进教徒还是在气氛被推至高潮时以利器忘我地鞭挞自己,只为了证明自己对胡赛因最身体力行的虔诚忏悔。
虽然Zanjir Matam已被巴林政府禁止,但还是无阻信徒进行象征性的仪式
Zanjir
我拧过头把目光投向那些在街上放情呐喊的什叶派教徒,七情上脸的脸孔上释放出中气十足的歌颂之声,场面动人,直接让我想起这时坐落在西北部的伊拉克,欣逢阿舒拉后的第40(阿拉伯语: Arba’een),伊拉克中部往往都会发生暴动甚至迎来自杀式恐怖袭击,几乎每一年的这一天都会向国际新闻报到,那些为了进行阿舒拉朝圣(Ziarat Ashura)而浩浩荡荡前往坐落在卡尔巴拉的胡赛因圣祠(Imam Hussein Shrine)的什叶派穆斯林,通常都会遭到当地一些极端的逊尼派教徒的暴力声讨,不单是因为逊尼派教徒反对一切对有形物体的崇拜,而且那还是穆斯林两大派系的权力和影响力的争夺。
一身黑的阿拉伯青年随着节奏的起伏捶胸顿足
呼唤胡赛因的声音不绝于耳
前人种下的历史渊源,却要世世代代成万上亿的后人去承担。胡赛因圣祠是什叶派穆斯林仅次于麦加的最神圣的圣地,“你们难道不怕死吗?”我单纯地问道,“阿拉会与我们同在,我们不怕他们,”朋友回答得有点激动,也有点理所当然,一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的样子。我好像忽然明白为什么巴林同事一家曾经三番四次,甚至不惜债台高筑也要前往麦加朝圣,“置身于那么神圣的地方,一切的感觉都是那么的美好,你不会在其他地方拥有这样完美的感觉,那是一种超越死亡的感觉。”或许就是因为那种对上苍无条件的信仰所换来的臻于至善的美好感觉,驱使世人奋不顾身地投向至高无上的上苍,言听计从,纵然如此没有量力而为的方式似乎有点违背了朝圣最根本的使命。

后来我和一班有着不同宗教信仰的朋友不经意地谈起这个日子,还有胡赛因这个乍看之下和耶稣一样悲情的人物时,立刻就遭到一些朋友的挞伐,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有些人不屑一顾,有些人则在一旁冷嘲热讽,最终导致同房不同教的朋友走向了不欢而散、反目成仇的局面,再次印证了宗教的排他性。

土地把人类团结起来,国界在土地上分裂,肤色将人种界定划分,宗教把人们隔离。

每个人都认为自己的神最神圣最伟大最全能最至尊最正统,凌驾其他一切有可能被他人膜拜或把信仰寄托于之的人神物,仿佛相提并论就是亵渎自身神灵的最大罪孽,就算是信奉同一个上苍同一个上帝或同一个神的信徒,也都要分裂成大大小小不同的派别,然后在尔虞我诈互相摧毁的时空隧道里自相残杀。如果舍弃宗教可以换来性命与和平,那宗教或许就不再是人们走向团结与和平的康庄大道。

阿舒拉,一个对胡赛因表示忏悔与哀悼的日子,也应该是一个人类对起源至今在宗教名义下所犯下的种种罪行进行忏悔和哀悼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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