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October 2007

再多的墓园也诠释不了牺牲的悲壮

加利波里半岛(Gallipoli Peninsula; 土耳其语: Gelibolu Yarımadası),一个不是以一天的简单游走就可了解的历史战场。

属于欧洲部分的加利波里半岛被一衣带水的达达尼尔海峡(The Dardanelles)地理性的从亚洲的小亚细亚(Asia Minor)给分割开来,从古至今一直是非常重要的军事要塞。多年以来,加利波里半岛一直饱受野心家的践踏、帝国主义者的蹂躏、战火的摧残以及历史的洗礼,直到如今跨入这个据说已现代化的文明社会(尽管恐怖袭击与内乱还是持续此起彼落),它才能摆脱军事要塞的名分,抖落昔日的历史尘埃,然后披上旅游业的外衣,承载身为后人的游客旅客窥探它从前鲜为人知的幽邃伤口。

1915年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由英国、法国、俄罗斯及意大利组成的协约国(Entente Power)一心一意想要占领奥图曼帝国的君士坦丁堡(Constantinople)(今伊斯坦堡),以开辟一条穿越达达尼尔海峡直抵黑海的路线,作为与俄罗斯的军事与农业贸易往来的安全航线,同时也开拓一个与由德国、奥地利、匈牙利及土耳其组成的同盟国(Central Power)对峙的新军事要塞。当时还没成为英国首相的丘吉尔(Winston Churchill)倡议联手组军攻占君士坦丁堡。

加利波里半岛是君士坦丁堡西南面的重要咽喉,地势险峻,易守难攻,要占领君士坦丁堡,就先得拿下加利波里半岛,然后穿越狭长险峻的达达尼尔海峡,直捣马尔马拉海(Marmara Denizi),再一路向北占据博斯普鲁斯海峡(The Bosphorus),那进驻君士坦丁堡才能事半功倍。结果在后来对加利波里半岛四次的海路攻占,双方都损失惨重,协约盟军也因为骁勇的土耳其军队的誓死抵抗以及后来成为土耳其之父的穆斯塔法·凯末尔·阿塔土克(Mustafa Kemal Attatürk)的神勇领导而没有一次获得真正的成功。

这就是著名的加利波里之战。

加利波里这个被土耳其政府宣布为国家历史公园的半岛,如今已是重点旅游的胜地,是恰纳卡莱(Çanakkale)继特洛伊(Troy)后第二个饱受推崇的著名旅游景点,尤其是每年的425日的澳纽军团建军日(ANZAC Day),鲜花、花圈以及吊唁更是把这里纪念各国死亡军队的31个墓园点缀得异常的平静与安详。

匍匐于墓园的墓碑,可轻易发现被细心照料的痕迹。伴随它们的,除了是阳光的射线、大地的滋养以及露水的慰籍外,就只有间或的游客人潮。土耳其政府在某种程度上并没有把加利波里印上旅游业的标签而过分地贩卖,民族的尊严才不至于被践踏而得以保全。

我现在肃立在据说是当年交战最激烈、搏斗最血腥的战地。我看到双方只有8米的壕沟,九曲十八弯,我看到对准海岸的防御大炮,我看到架在最高点的军事遥望台,我看到当年盟军着陆抢滩的海岸线,可是我看不到凄厉的战争画面,眼前让人非常舒服的松树林,反而为苗条纤细的加利波里半岛增添了不少的宁静及祥和,仿佛试图掩盖一世纪前的惨烈战争。

我静静地打量着在我眼前铺展开去的一个个近乎无垠的洁白墓碑。

对于死亡的了解,我没什么概念。

从对当年战事的想象所带来的悸动,到如今聆听墓园的沉默与静穆所酝酿出来的激动,这一段思索过程,我莫名其妙地感触良深,近乎一个世纪前的战争犹如昨日之事,荷枪实弹、炮弹纷飞、血肉模糊的战争画面在我尝试打捞记忆的残骸时不断涌现在我狂奔的思绪里。脑海里,不断搁浅着一副又一副充满杀戮和嘶喊的破碎画面,以及一段又一段不知从哪儿挖掘出来的历史碎片。

远方不远处矗立着一个供人阅读的石碑,驱近一看,是加利波里之战的死亡统计。19161月,战争的结束,意味着36千名英军、1万名法军、1万名澳纽士兵、超过25万名土耳其士兵以及不胜枚举的印度士兵从此成了加利波里的地下亡魂,而这些估计的死亡数字,还不包括不计其数的伤兵及失踪者,尽管这些数目只占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一小部分,也远远比不上第二次世界大战南京大屠杀的惨烈赤字。

对于死亡的数目,我显得无助。

对于当年的战争事迹,混沌无知的我了解得非常有限,马来西亚自编自改自己爽的历史教科书一字也没提到。后来,我在土耳其走了很多的博物馆及纪念馆,发现加利波里之战在土耳其的漫漫历史长河里是一段不断被摊在放大镜下的历史,也是土耳其争取独立及后来走向共和的重要分水岭,其象征性的历史意义不容忽视,一些纪念馆甚至以模型及音响试图把当年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一一复活,以灌输国人乃至全世界对土耳其那一段战事的认知,叫人无法不留下深刻印象。

我们的双脚踏入了不少的墓园,从ANZAC(Australian & New Zealand Army Corps)区最高也比较负有象征性的Chunuk Bair随着地势的不断下降而往山下著名的孤松纪念墓园(Lone Pine Cemetery and Memorial)走,修整得十分静谧但却一点也不让人觉得萧瑟的墓园不断在我们没太多时间停顿的脚步中映入我们细狭的眼帘。那些被我们的脚步串连起来的Baby 700墓园、凯末尔肖像、Quinn’s Post 墓园、Johnston's Jolly墓园、土耳其第57步兵团纪念墓园(57th Infantry Regiment Cemetery and Memorial)Ari Burnu石碑、澳纽湾(ANZAC Cove)等,以及不胜枚举的大小墓碑、花园甚至路牌,都有着相当的距离,让拜访它们的后人有时间去思考隐藏在它们背后一段又一段相互牵扯的历史事迹。
凯末尔肖像
土耳其第57步兵团纪念墓园
Quinn's Post 墓园
我注视着那些刻有烈士们的工整名字的墓碑,以及那些连葬身之地都无从追溯的27千个无名捐躯者的石碑,脑海里不禁陷入一个迷思:“一个国家的尊严与强势,非要经历如此悲壮的所谓历史过程才能建立起来吗?”
无名捐躯者的墓碑,大都只能以这种方式加以致敬
历史的重量,不断在我试图了解的过程中慢慢增加。

历史是发生过的事情,也因为历史是发生过的事情,所以人们只憧憬未来,没有必要也已无法负荷属于过去的事情,因为历史总被人联想成沉重沧桑的过程,人们往往被教导要设法忘记不开心的事情。所以,历史总是被人们简单地略述带过,并轻易地被后人接受,然后归类为不属于现在的历史过程。 
 
倒下的一兵一卒,就这样的被深埋在历史的河床里;血流成河的历史,就这样被淹没在人们似有若无的历史认知中。

历史的沉重步伐,在大部分人心中却是如此的轻盈,轻盈得无法存有印象,更甭谈占有反思及省悟的空间。人们心中没有日期,没有时间,没有地点,没有人物,也从此没有历史的存在。

历史被多数人诠释得如此的简单也如此的悲哀,印证了历史的不变造化。

因为人们的不了解,漠视就有了理直气壮的存在理由。我不晓得镁光灯闪射的背后,是否也闪烁着醒觉、尊重、反悟以及珍视。

再多的墓园也诠释不了牺牲的悲壮,再动人的碑文也掩盖不了死亡的事实。

此文章刊于《我的私房地图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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