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November 2018

从时空画轴里复活 – 科瓦古城

源自里海(Caspian Sea)的泛中亚铁路(Trans-Caspian Railway),犹如针线般缝制在土库曼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的边界上;发源自帕米尔(Pamir)高原的阿姆河(波斯语: Amu Darya),在注入咸海(Aral Sea)前紧贴着这条通往俄罗斯的传奇铁路,在丝绸之路没落后重新把昔日的沙漠绿洲衔接起来。

科瓦(Khiva)位于乌兹别克西北部,距离土库曼边界不到10公里,泛中亚铁路随心所欲地穿梭在两国之间,阿姆河虽然一衣带水,却只是另一个海市蜃楼。古城偏远的地理位置有点叫人沮丧。

我从乌兹别克东南部上来,不走铁路,也不译水路,反而在首都布哈拉(Bukhara)挥下了一辆残旧得不行的绿色苏制卡车,受尽了20个小时的漫长折腾后,才在凌晨时分摸黑抵达科瓦。八月的科瓦,正值酷暑逼人的炎炎夏季。不知何时开始,中亚就流传了这么一句浮夸庸俗的话 - “我愿意用两袋黄金的代价,只求看科瓦一眼。”

根据历史记载,科瓦原本是一个位于花剌子模(Khorezm)南端的奴隶市场,当时的奴隶不是土库曼族人从卡拉库姆沙漠(突厥语: Karakum)带来,就是哈萨克族人运自西伯利亚草原。丝绸之路开启后,科瓦便在这个阿姆河与咸海共同浇灌的三角绿洲上,发展成一个文化交汇的重要驿站。追古抚今,这片名不见经传的土地,还是中古世纪著名数学家、天文学家和地理学家花拉子密(Al-Khorezmi)的故乡!
一座又一座庞大的伊斯兰学院,仿佛从时空画轴里一跃而出,永远冻结在这片泱泱大漠里
我当然没有携带两袋黄金前来,但百里迢迢所留下的仆仆风尘,大概足以开启科瓦的大门。科瓦的地理位置深入乌兹别克炎热干旱的核心地带,我不理会太阳对万物的烘烤,自个儿与常伴左右的影子出门。

科瓦古城(乌兹别克语: Ichan-Qal’a)是乌兹别克第一个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的丝路古城,从西门(Ota-Darvoza)进入科瓦古城,我仿佛走进一卷绚丽幽婉的时空画轴里,两排在艳阳下熠熠生辉的百年建筑一字摆开,一路从我眼前铺展至一公里外的东门(Polvon-Darvoza),仿佛永远冻结在这片泱泱大漠里
古城西门
一尊巨大的花拉子铜像伫立在古城西门右侧,大咧咧地成为了科瓦古城的无声代言人
在清一色土黄色的古建筑群里,尤以肥硕艳丽的卡尔达米诺宣礼塔(Kalta Minor Minaret)最抢眼凸出。这座以绿色马赛克瓷砖拼凑而成的宣礼塔,由穆罕默德阿敏可汗(Mohammed Amin Khan)下令兴建。根据民间传说,这位雄心勃勃的可汗,一心一意想要修建一栋远至400公里外的布哈拉城都可看见的宣礼塔,可惜却在四年后壮志未酬身先死,留下了一座未完成的宣礼塔。原本计划高达70米的尖塔,如今只完成29米,嵌镶得密密麻麻的彩色瓷砖,在太阳底下依然看不到任何瑕疵,虽然承载了可汗一生的遗憾,后人也无缘登上这座当时极可能是世界之最的建筑物,远眺布哈拉,但它依然是科瓦古城里一颗最璀璨耀眼的明珠。尖塔旁是一座以它命名的伊斯兰学院(阿拉伯语: Medressa),如今已被改建成酒店,这在国内或许会被有心人大做文章、借题发挥。
穆罕默德阿敏可汗伊斯兰学院,在近乎完美的修复翻新后,如今已贵为科瓦酒店
卡尔达米诺宣礼塔北边,是皇城(Kuhna Ark)。皇城是科瓦历代统治者的城堡及宫殿。城门以两栋高大结实的塔楼组成,我从底下进入皇城,经过诺大的前院,来到一座19世纪的公堂。这座四面皆是墙的公堂,是当年可汗颁布司令及审判犯人的地方,几乎每一寸墙上皆以切割成大大小小蓝白相间的彩色陶瓷装饰,伊斯兰艺术的灵感源自于其不崇拜一切有形物体的教义,嵌镶在墙上的壁饰,皆是复杂纷繁的花草图饰和精致优美的几何图案,具有明显的波斯风格,无论是石雕、木雕、彩绘还是马赛克工艺,伊斯兰艺术所展现的精巧与细腻无不让人叹为观止。
皇城的入口处,由两栋高大结实的塔楼组成,卡尔达米诺宣礼塔紧挨一侧
公堂里的每一寸墙上,都布满了蓝白相间的花纹壁饰,以砖块垒砌的圆台是当初安放皇家毡房的墩台
皇城里大大小小的建筑物,都是高墙切割出来的清真寺、接待大厅、国库、兵器库、工作坊、牢狱等,如今不是被改建成博物馆,就是被用来贩卖纪念品。我绕到后宫,然后沿着阴暗的回廊登上一座空中亭阁,那是皇城最原始的部分,也是皇城的最高点,我和其他游客居高临下地俯瞰科瓦古城与周边地形的面貌,土黄色的建筑群几乎占领了放眼望去的地平线。
丰满结实的城墙,每隔30米会有一个防御性的圆塔突出城墙
帕拉凡穆罕默德(Pahlavon Mahmud)乃古城的东西大街,百年历史的周五清真寺就伫立其中。周五清真寺据说由218根约3米高的木雕梁柱支撑,有些梁柱甚至可追溯至公元10世纪。除了简约朴实的木门及频频出现在木头上的精美雕刻,那些半圆锥形穹顶、拱门、天井庭院、壁龛等熟悉的清真寺元素,都无法在它身上找到,整体设计构思据说源自阿拉伯清真寺最初的建筑概念。81级的47米宣礼塔依傍在旁,同样以木头打造,浓厚的木感缠绕着每一个跨门窥探的访客,令人肃然起敬。其貌不扬的周五清真寺,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与周边此起彼落皆以规模宣示的伊斯兰学院,形成了有趣却低调的对比。
古老的周五清真寺,由上百根爬满精雕的梁柱组成
百步以外,一座挺拔而立的尖塔占领了天际,那是古城最新的伊斯兰建筑 伊斯洛姆霍贾(Islom-Hoja)宣礼塔。宣礼塔建于上世纪初,拥有一副上窄下宽的身形,高达令人咋舌的57米,是乌兹别克最高的建筑物。它的外墙分别由深浅不一的蓝色、绿色和红色的马赛克瓷砖拼凑出一环又一环的几何图案,乍看之下犹如一座被五颜六色的彩带盘旋着的灯塔,在夕阳的辉映下绽放壮观且柔美的光芒。三五成群的乌兹别克妇女坐在尖塔的入口处,向上门的访客索取你请我愿的参观费。尖塔旁则是一座同名的伊斯兰学院,石阶旁摆满了形形色色的纪念品,身着连衫纱裙的乌兹别克大妈呆呆地看着轻飘而过的游人。
全新的伊斯洛姆霍贾宣礼塔,乍看之下犹如一座被五颜六色的彩带盘旋着的灯塔
科瓦百姓大都住在城墙外的新社区,只有一小撮居民仍旧栖息在古城内。除了旅游业,这座露天博物馆和城内居民的日常生活并没有多大的交融,古城内只有为数不多的清真寺、宣礼塔、伊斯兰学院和圣祠依然运行着,其他的古建筑一律在乌兹别克政府注入巨资后被改建成博物馆、餐馆、咖啡厅、纪念品店和工作坊,多少缺少了草根性的生活气息。整个古城虽然多少失去了昔日的灵魂,反之还增添了今日的铜臭味,但旅游业始终是一把无法两全其美的双面刃。
昔日的伊斯兰学院,有些在经过修复还原后,成为仅供展示用途的博物馆,恒古千年的文化气息继续绵延
从古建筑改建过来的丝绸制作坊,均由乌兹别克妇女负责教导示范
草根性的民间生活气息,在古城内并不多见
夜幕低垂前,我一个人徒步到人迹罕至的南门(Tosh-Darvoza)社区,赤裸上身的乌兹别克男人正把采集回来的树叶枝干往土坑里塞,系着头巾的乌兹别克女人则在一旁吃力地搓捏着呈粉团的馕饼,袅袅的白烟四处缭绕,一顿简单的晚餐即将上桌,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一幕没有经过任何雕饰的画面,努力欣赏着科瓦古城里难得的民间气息,然后在华灯初上前为科瓦划下没有不舍的句点。

                                      (此文刊于星洲日报快乐星期天优游自在版2018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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